巴别十书总部，副本区与休息区之间的传送地带，亮起了今天不知第几次的传送之光。在休息区打发时间的几个人族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这次传送回来的的探书人有点多，有足足七八个的样子。虽然也不是没有那种需要很多探书人才能攻略的书中世界，但这样的世界生还率通常不会太高，何况他们彼此之间贴得还挺近，种族好像也……过于丰富了一些？
因为这样的现象比较罕见，几个人族下意识地数起了这队人的种族。有耳朵毛茸茸的兽族，半透明的灵族，看着很吓人的应该是鬼族，剩下的是和他们相同的人族………………等等。
看清某个人的瞬间，几个人族不约而同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小跑步迎上前去，又在双方能看到彼此的距离停下了，既热情又有点胆怯地招呼道：“会长，您回来了！”
走在这队人最前边的金发青年，正是他们所属的大型公会会长——塞因特。他看上去没受什么伤，表情也算得上舒缓，因此公会成员中的少女大着胆子问道：“会长，您还好吧？要不要吃点什么？”
“……我没事。”塞因特的回答慢了半拍，略微蹙起眉头，扭头看向身旁和自己一起传送出来的探书人，但嘴上还在继续回答公会成员的问题，“如果没其他事，你们先继续休息吧，我还有事情要和这几位聊一下。”
看到塞因特皱眉时，少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听他让自己离开，忙不迭地了连连点头：“啊、明白！您又要拉新成员入伙了吧！那我就不打扰您了！祝您一切顺利！”说完，就如蒙大赦地拉着伙伴们逃到了远处的另一张沙发上。
“呼咻～好大的排场～”队友中的银发青年库尔加吹了声口哨，笑眯眯地搭上了塞因特的肩膀，“不给他们安排一下工作，帮我们搞顿大餐犒劳一下吗，会长～★”
塞因特没好气地推开库尔加：“别闹。吃大餐就吃大餐，别没事折腾他们。而且卡鲁斯先不说，还有阿洛和晓彷在，大家应该都有不同的庆祝方式吧？”库尔加啧啧两下：“真没意思。那，咱们自己去吃吧～”“等等等等，只是说要考虑不同种族的庆祝方式而已，可没说让你和两个人独处吧？”维克托尔急忙阻拦，“这种事情当然还是要大家一起！你说是吧？”
“是啊，还是大家一起的好。”棕发少女点头赞同，“不过塞因特，你刚才说有事情要聊？”“……其实就是想聊聊不同种族怎么庆祝的事。”塞因特环顾几个非人族的队友。“我和人族吃的基本一样，只要多来点肉就好啦！不过刚吃完送我的烤羊排，现在还不太饿呢。”卡鲁斯开心地摇着尾巴说道，“但灵族和鬼族，我就不太了解了……”说着望向一高一矮两个异种族。
“我没关系哦，反正我只要继续共享姐姐的味觉就好。虽然不是BOSS之后权限减弱了，但只要姐姐同意，这点事还是能做到的。”阿洛对着微微一笑，惹得晓彷发出嘘声：“字面意思的拾人牙慧，也只有你们灵族做得出来了。我就不一样了，我可以等吃完，再用别的娱乐来获得更胜美餐的享受……”
“STOP！”或许是因为激战结束没多久，脸还是有点发红的叫停了这场毫无意义的斗嘴，“总之，既然大部分人都同意吃东西，我们先去餐饮区好吗？我第一次来这里，还哪里都不认识，可以请塞因特带路吗？”
“没问题。各类设施分布的地方，我可以在路过和吃饭的时候讲给你听。诸位，请随我来吧。”塞因特向前走了几步，对其他人招招手，然后一边领着算是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向餐厅，一边为详尽介绍路上看到的所有设施。因为又要引路又要介绍，他一直看着前方顾不上回头，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这样，她就看不到自己脸上的不安了吧。
两天后的居住区。
“叮咚——”
听到门铃响起的瞬间，塞因特立刻把手中的文件叠成一摞，才迅速起身应门。从可视门铃中看到来人只有一位棕发少女，他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一大半，打开了房门。
“下午好，塞因特。”手中拎着一篮像是水果的东西，不过稍微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其中大部分是地球没有的品种，“我没有打扰到你吧？听你的公会成员说，你这两天一直很忙……”
塞因特接过水果，侧身让出玄关，请进门：“没有倒是没有。但我们昨天不是已经建了聊天室，你何必跑一趟……进来说吧。”
或许因为不常有访客，塞因特的房间里没什么能招待人的东西，他只能从冰箱里拿出两瓶无糖苏打水，摆在茶几上，帮她拧开瓶盖。坐在沙发上的道了谢接过来，不经意间望见了虚掩的书房门：“抱歉，我果然打扰你工作了吧？”
“啊……真的没有，没事。”塞因特抓抓头发，找了个话题，“先说说你吧，是有不方便在聊天室说的事情吗？”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觉得，道谢这种事果然还是亲自登门比较好。”露出微笑，“你给我的小刀救了我好几次，还有其他的帮助。但说要还给你或者给你积分就太见外了，而且确实也挺好用的，我想自己留着用，所以就想用其他方式表达一下感谢。”
塞因特感觉耳朵有点热，赶快看向带来的水果：“这不算什么，帮助同族新人是理所应当的。倒是你，虽说第一个世界就拿了不少积分，但这些异星的水果对新人来说不便宜，为了将来考虑，还是希望你能把积分更多用在自己身上。”
“跟小刀比起来可便宜多了。”眨眨眼睛，“我在论坛上查过了，没想到会那么贵重，难怪连打两个强敌都不卷刃。”
“……你果然适应得挺快的。”塞因特无奈地用手肘拄住大腿。“你也一样。”侧过脸，直视着他，“塞因特，这里没有别人，我们可以聊一些可能让你觉得我在挑战你的威严的话题吗？”
到底还是来了啊。不过也是啦，毕竟她一向都如此敏锐，否则他们也走不到这一步。塞因特深吸了一口气：“来吧。”
“塞因特，首先请告诉我，你的记忆恢复了多少？”
“库尔加说十几天就能完全恢复，这几天已经有一些高级道具特性和来源之类的记忆恢复了。二重迷宫的记忆也一点都没有被覆盖掉，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所以例如说，关于你的人际关系、还有Lv4之后的经历之类的记忆，都还没有恢复是吗？”
正中靶心。塞因特苦笑起来，试图转移重点的说辞被一句话戳穿，果然还挺疼的：“被你看出来了啊。”
“嗯。你那几个公会成员，对你的态度太过敬而远之了，但你对我们很亲切，却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们似的。也就是说，你失忆的事情，不能被他们知道是吧？”
“……我相信你能保守秘密，事到如今对你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但这毕竟是涉及到许多人的重要事项。我们今天在这个房间里的对话，你能保证在我的记忆恢复之前，不会说出去吗？”
抬起一只手：“我保证。”
“好。”塞因特点点头，“没错。其实，那天见到的几个成员，包括这几天见到的大部分公会成员，我几乎都不认识。他们在不知道我失忆的状况下依然愿意服从我，可是一旦露馅就不好说了；而且就算他们依然相信我，我也没有自信这个状态的自己能继续带领好他们。”
“所以这几天你说很忙，是想等记忆恢复再出去见人吗？”
“是，也不全是。我不能完全被动地等记忆恢复，还好我的电脑里留了很多东西，像是公会成员名单、管理规定之类的。全都看一遍的话，就算想不起来，应该也能表演成原本的自己吧。这几天我主要就是在复习过去的自己留下的资料……这么说好像怪怪的，不过大概就是这样。”
“只是这样而已吗？”只是这点事，至于让你比两天前还消沉吗——没有说出口的话写在的脸上，她盯着塞因特的表情，冰蓝色的眼睛仿佛能够穿透人心。塞因特到底不是完全的会长形态，在这目光下很快败下阵来。
“……好吧，我说实话。看了名单之后，我发现事情的发展可能有些超出我的预期。你还记得我提到过，我组建了一支小队吧？在现在我的记忆里，他们是我的亲密伙伴，如果我组建公会，他们肯定也是最初的成员。可是在名单里，几乎没留下几个伙伴的名字……余下的，有的人被标记为死亡，有的人被标记为叛离，有的人则直接消失了……原因和详情都没有记载，有记忆的我肯定会记得一清二楚，可是对现在的我而言，就好像是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却发现那些想念多年的亲朋好友，已经……而且，这一切很可能都与我有关，我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一只手搭在塞因特的肩膀上，他才发现自己竟在微微颤抖。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抱歉让你看到失态的一面，但不用担心。既然能成为这个大公会的会长，就说明‘我’跨越了这些痛苦，那我一定也能。”
“我相信你能。但等到那时候，或许就轮不到我出场了。”不知何时坐到了塞因特身边，此时又轻轻压了一下他的肩膀，“就当我趁人之危吧。”
“……谢谢。”塞因特吐出一口浊气，“其实失忆的痛苦也都可以忍，我真正担忧的是，Lv4之后的我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让队伍发生如此剧变，而那之后的我自己，又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信誓旦旦地承诺不会忘记你们，可记得是一回事，在有了不同的经历和记忆之后，如何看待同一个人，又是另一回事。未来的我肯定也记得最初的伙伴，记得曾经亲密无间的时光，可是从留下的记录来看，我……看不到自己有任何悔改的迹象。我最怕的不是失忆，而是记忆恢复之后，变得不再是我自己，而我自己却丝毫察觉不到这有什么不对。……抱歉，我说得有点多了、让新人为我费心的……”
“没关系。”伸出另一只手，握在塞因特结实的前臂上，“塞因特，我听过一个故事，虽然和你的情况不太相同，但或许可以成为参考。曾经有一个很坏的男人，在险恶环境中身受重伤，和一个善良的女人相依为命，他与她相爱，并被她逐渐感化。后来一位神医同意治疗男人的伤，代价是要求男人交出所有关于女人的记忆。女人同意了，男人也忘记了女人，但在看到等在病房外面的女人的瞬间，他就意识到会出现在此时此处的人，一定就是自己内心那个巨大空缺的主人。因此，他再次亲吻她，发誓要给她不亚于曾经自己的爱。”
“……这是个很好的故事。”但太过理想、太过童话色彩了——后半句话，塞因特没有说出口。
“故事还没有完。男人的伤治好后，他们又生活在了一起。男人依然对女人关爱有加，可女人渐渐发现，有哪里不一样了。男人不再关注她的真实需求，只是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强加给她。到最后，男人更是一厢情愿地‘为了她好’，而毁掉了她所有重要的事物，他们也因此彻底决裂。”
听到这样的结局，塞因特愣了瞬间，但很快反应过来：“因为男人失去的不仅是对女人的爱，还包括他们共处期间的所有经历？所以他即使能重新爱上女人，但他因为那些经历改变的心境、改变的为人处世方式，却变回了曾经的风格。”
静静地点头：“没错。所以塞因特，我并不担心你会变回‘未来’那样。与这个故事相反，即使你找回记忆，但与我们相识的这段经历……尤其是，已经知晓的未来真相，并不会因此消失。只要你还牢牢记得，如果按照原本的方向发展，我们将会迎来怎样的结局，那即使你重新成为那个会长，也一定会下意识地警醒自己，避免重蹈覆辙吧。”
“……的确。如果知道了结局，还是会按照原本的风格一意孤行下去，那我也根本走不到今天这一步。即使是‘未来的我’……既然能爬上第八层，想必也做不出这种蠢事吧。”说着，塞因特又自嘲地笑了笑，“第八层啊。以现在的我看来，还是非常遥远的事。虽然我并不怀疑未来的自己能做到，但或许视逆塔的状况而定，我们不必再爬到那一层了呢。”
“会遗憾吗？”侧过脸看着他。塞因特摇摇头：“怎么可能。虽然第一个世界就达成完美通关算是撞了大运，但我有必要再提醒你一次，比二重迷宫要惊险的世界要多得多。有的世界甚至没有多少智慧出场的余地，就会在武力的比拼中殒命……不过，”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不禁失笑，“你才是那个攀上塔顶的人，应该不需要我多虑才对。见笑了。”
“攀上塔顶的不是我。”垂下眼眸，“那是‘未来的我’，但不是我的未来。”她难得地露出了有些动摇的神情，“塞因特，我也和你一样……知道了‘未来’，但将会走上不同的道路。‘未来’的路只有一条，我们知道它是应当回避的道路，可除此之外的道路，又何止千条万条。她……说我能够做到，我也相信‘自己’的判断。可是，那不是一个得到保证的未来。就算我能成长为她那样，可推翻巴别塔的路途，是不是会比爬上巴别塔的路途，更加千难万险？我不知道……”
一只温暖的大手，反过来罩在了她的手上。抬起头，看到的是塞因特碧绿的眼睛：“我也不知道。倒不如说，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发展，才是常态吧。刚进入巴别塔的时候，包括失忆之后的现在，我也想不到自己能建起这么大的公会。未来本该无法预测，我们被她透露了如此重要的信息，已经是我们最大的优势了，不是吗？未来的发展无法预测，但我们可以通过她提供的情报，对未来的我们充满信心。”
“……是啊。总该相信我们自己才是。”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又望着塞因特，“那塞因特，你也可以相信自己了吧？”
“怎么又说到我了，我才安慰你没多一会。”塞因特有点尴尬，不过他的情绪显然已经平复下来，把仍然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摘下来，跟另一只一起握在掌心，“好吧，我的确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相信自己。从留下的记录和规章制度来看，虽然我的公会多少有些雷厉风行到不近人情，但暂时没有发现什么原则性、方向性的问题，只是在管理手段上过于严苛了。所以，我相信‘未来的我’和我的未来都不会突破底线——例如说，我的记忆是被库尔加弄丢的，根据阿洛透露的信息，只要他死了，我的记忆就能立刻恢复。但，无论是我，还是‘未来的我’，都绝不可能仅仅因为这种原因，就去杀了一路走来的伙伴。”
“不过如果换了库尔加是那个失忆的人，就说不定了呢。”安静被握着手的插了句话，让塞因特有点微妙的不快，不过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不过或许，我们‘底线’的位置会有所不同。就好比，假设他想伤害你的话，我就没法保证不会事急从权了。而如果你被一些未知的风险伤害，我又没能及时保护好你的话，我说不定……”
话还没说完，塞因特就被自己心中突然涌起的黑暗想法吓了一跳，及时闭紧了嘴巴。从他手中轻轻挣脱出来，又握了回去，形成手拉手的姿势：“不要紧的。我也是被巴别十书选中的探书人，第一次通过书中世界，就从库尔加、阿洛、晓彷等一干不稳定因素，还有巴别塔本身带来的险象环生中完美通关。我不否认这其中有运气的成分，但也有许多是来自我们的努力。未来有多少风险，我们都可以一起去面对；未来有多少不怀好意的人，我们都可以一起去战斗、一起去发掘不同的可能。
“我来之前，看到你的公会成员在担心你，这说明直到现在，公会里好像都没有与你关系亲密的人找你来聊天和了解情况吧。‘未来的你’……一定孤身一人承担了很多吧。我不会妄言‘你’的做法对错，因为我也不知道‘你’究竟经历了什么。可是，如今的你已经不再孤单。我们是倾塔者小队，我们的目标是拯救许许多多的星球和文明，当然也包括每一个同伴。我不太担心你的记忆恢复，不仅仅是因为相信你，也是因为相信我们大家——既然曾经的事情可以改变你的想法，那未来的事情也能再次改变你的心境。所以我们……我，会尽力帮你找回初心。”
“……初心……啊。在这巴别塔中，还真是奢侈的词汇。”塞因特闭上双眼，却不禁翘起嘴角，“但拜失忆所赐，我现在对它的印象还算深刻。刚刚组建起小队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热血翻涌。不知道‘未来的我’是不是已经把它忘记了，还是即使记得，也无力实践呢。”
“那我们就来提醒彼此。我也对阿洛说过，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在前进的道路上迷失。真到了那时候，还要请你这位前辈来拉我一把，或者打醒我，再次告诉我真正重要的是什么。当然，如果需要被打醒的是你，我也一样不会客气。只要我们还陪伴在彼此身边，就能不断匡正彼此的路线。想必不仅仅是在推翻巴别塔的伟业上，才符合Axay所说的吾道不孤。”
“……”少女仿佛熠熠生辉的神情，刺得塞因特的眼睛有些发痛，又不想从少女身边离开。于是，他向前倾斜身体，一把抱了上去，将少女紧紧拥在怀中。
“我果然没有说错。我们……确实非常契合。那么，在属于我们的、真正的未来……请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