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人格

 

  前有狼,后有虎,中间夹着个二百五。
  哦,这该死的真实的“民谚”,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虎和狼急忙摇头否认,“二百五”的政治文化经济交通中心更不可能承认——听听,多大的名头,要是没有前边的那个定语该多好!
  不过长春也习惯了,二百五就二百五吧,权当是称赞自家人民风淳朴性情直率心地善良……哦鲁迅先生啊快来拯救这个阿Q精神泛滥的时代吧。
  通化对长春的态度不满透了。怎么能承认?承认了不就彻底输了吗?真不愧被人笑成是“面瓜兜儿”,我看他也像!说什么新时期啦老工业不值钱啦,就算办那么多展会也改变不了形象啦!真要这么着,还招什么商引什么资啊?
  别人说他哥脾气好,可通化看来,长春就是窝囊!被说成二百五也认了,三十多个省里产值就排二十几也认了,被定位为农业大省、明确暗示工业化程度不会超过两个哥哥,他居然也认了!通化有一次直接跑到长春家里摇他的脖子:“你想啥呢想啥呢?!去年的产业GDP排名,你姐的化工都让农产品加工给超了、只排第三了啊!(注1)咱省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
  长春晕乎了半天才回答:“咱们这不是全国商品粮基地嘛,供着全国的苞米呢。化工那东西又有污染又危险的,超了就超了吧……”“你啊你啊!还加工什么苞米,研究点乙醇汽油都让联合国给批了!(注2)啊?很有面子是不是?!那些产粮大县还不是最穷的地方!”通化真是恨铁不成钢!
  “没办法的事。”长春稍微严肃了一点,“能当什么商品粮基地,还不是因为有本事没本事的人都想往外跑,每个人平均耕地多啊,要不然机械耕作率都那么低,哪来的这地位。可以的话我还真想让开发区不只混个就业率,缺人才啊。再说,姐姐的身体都那么差了,还能再布局化工企业吗。”
  “唔!”通化一时把论点扔到了脑后。吉林那些化工不能再盲目扩大倒是真的,那次爆炸事故害得松花江下游的哈尔滨也好几天没喝上自来水。
  趁着通化想词的工夫,长春迅速捏住了他的肩膀:“回吧,真要是不服输,就让你的钢铁公司拿出点业绩来!我磨破嘴皮子给你找来的那个投资,不说当大爷供着,可别把人气跑了啊。有人愿意来咱们这儿不容易……”
  “行了行了,我回去整!我好好整!”通化一听长春那妄自菲薄的论调就头大,尽管不得不承认那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事实。通化钢铁公司已经压抑了多久也没什么气色,长春到处给他急切地找投资方,好不容易找到个建龙集团,自然得多叮嘱两句,这一点他还是很感激的。

  无论经营状况如何,通钢可是他的骄傲。虽然规模和效益都远比不上鞍钢首钢宝钢,在吉林省也有着不低的地位。几万名职工遍布全城,与家属构成了整座城市的四分之一。现在的年轻工人是通钢人,工人的父亲是通钢人,父亲的父亲也是通钢人。整整三代人拼搏下了通钢的基业,通钢是他们的单位、是他们的饭碗,更是他们的家。
  三代通钢人唱着《咱们工人有力量》长大,坚信无产阶级的他们就是通钢的主人。通钢像所有国企那样,供给他们住房、医疗、附属学校、丰厚的福利与平等的干群关系。所以通钢人有热情、有干劲,就像通化一样,才不管有多少艰苦竞争,都敢闯一闯。
  然而热情毕竟不能当饭吃。设备的老化、技术的落后与沉重的债务负担,都在给通钢拖后腿。按别处的经验,想发展就得改制。建龙集团就在这个时候被拉来了,承诺了一笔巨大的资金,占有了新通钢36%的股份。
  通钢的领导层大都很快被换成了建龙的人,说这样管理起来有效率。通钢的福利很快被迅速削减,连医保社保都不全,说这是减轻企业负担。通钢的职工被内退了7000多人,说这样能促进劳动积极性。通化都接受了,他知道改制一定会有阵痛,但是如果改得好,通钢会发展得更快。
  可是建龙承诺的那笔资金一直都没有到位,还在空头支票的情况下完全掌握着通钢的决策权。于是工资标准调整了,高层拿着几百万的年薪,工人的工资不仅没涨还下调到每月一千两千。通化颇有怨言,却被建龙的人以“现在通钢已经不是国企了不归你们管”给打了回来。
  长春努力安慰生闷气的通化,说管理也是参与分配的重要因素,等经营状况好起来了工人工资肯定也会涨之类的。通化勉强接受了,毕竟建龙还没到位的那些资金对通钢也很重要。然而,通钢在建龙进驻后一改赢利局面,不断亏损;与此同时,建龙却在大发横财。
  然后就是全球的大感冒,给世界性的钢铁过剩又一次雪上加霜。通钢当然不例外,巨额的亏损让通化的脸色几乎有些惨白。在建龙集团的管理下,内退继续着,工人的工资也一降再降,甚至达到了两三百元——在CPI一路上升的情况下,这点钱根本无法维持生活。
  职工们满腹怨言,以一个嚣张跋扈的建龙高层人员为首、领导层依然拿着高高在上的薪金。这样一来,他们所宣称的“效益”也就立不住脚了。
  
  头疼得厉害的通化在料峭的春寒中,赶到设在长春的通钢总部去开会。在场的人有他,长春和建龙集团的代表。通化之前并未被告之会议主题是什么,并且看来长春也是一样困惑——如果是内部管理的问题,并不是非要叫上省会。
  “那么这一次,贵公司有何见教?”通化向后一仰,斜眼看着建龙的代表,“又要裁多少人,降多少工资,撤多少福利?我出门的时候,有个大嫂拉住我诉苦,说他们的通钢因为美国佬整事把他们给抛弃了。我说贵公司的管理还真是有效啊,能把我们老国企的工人逼得揭不开锅!”
  “通化!我们是来讨论问题的,不是来吵架的!”长春的声音中有几分告诫的意味,说完他转向建龙的代表,“实际上我们希望,通过这次的会谈,能改善现有状况——”
  “不必了。”建龙的代表摆摆手,“既然这么招人烦,我们把人和资金都撤走就是了。”“什——这不对吧!贵公司不是答应过,如果拥有了股权,就会全力支持通钢发展的吗?”长春一愣,立刻急切质询。
  “没办法啊。全世界经济都不景气,钢铁产业更是损失惨重。”代表煞有介事地摇头摊手,“何况用的是同样的管理模式,为什么只有通钢亏损这么大呢?这么几千万几亿的下去,我们公司是吃不消的啊,哎……只好撤退了。想活得更好,对人对公司都一样嘛。”
  “可是现在这个关键时候!贵公司答应的资金还没到位,一旦资金投入进来,设备更新了,就还有转机——”“别说啦,长春。我他妈不用靠求别人施舍活着。”阻止了还想努力争取的长春,通化啪地一拍桌子,站起身,狠狠指向代表微微沁出汗水的鼻子。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蒙我哥的,但我告诉你们,别以为我也那么好骗!当我不知道?什么叫你们吃不消?什么叫设备没更新?你们根本就是在分股的时候、把有利可图的地方都留给自己、把陈旧麻烦的都推给了国资委!为了省成本,我们之前改良过的生产工具都不让用,还用旧的危险工具,拿工人的生命当儿戏!我们亏损?我们亏损了多少,你们名下的不义之才就多了多少!”
  “这、这是……”代表的头上冷汗涔涔,说不出话。通化冷哼一声,大步迈过他的座位向门口走去:“你赶紧带着你那些臭钱给我滚,老子要凭自己再干出点成绩来!”
  建龙离开的消息传回通化,通钢的职工们并未叹息资金的减少,反倒高兴作威作福的人终于离开,在全厂区点起了鞭炮。

  重要的股东撤出,通钢的亏损却减少了。在王耀的经济刺激计划下,几个月后,通钢竟奇迹般地扭亏为盈,六月的净盈利达到六千余万元。职工们的脸上又有了笑容,他们的热情,比起盛夏的太阳也毫不逊色。
  因为建龙撤出,通化又获得了在通钢的位置。他一边喝着凉茶一边批示着一些有关生产的文件——通钢集团的董事长领着几个重要领导又被叫去长春开会了,就把这里的事暂时交给了他。
  手机响了,是董事长打来的。通化按下接听键:“喂,开完会了?”“……大概,算是开完了吧。”电话对面的男人明显在控制情绪,听得通化心中一凛:“怎么?说了什么事?”
  “建龙,要回来,而且是控股。”短短的几个字像霹雳一样震颤在通化头顶:“……扯什么犊子!谁说的?!”“国资委。他们直接拿出建龙的重组方案让我们签字。”“妈的!我怎么从来就没听说这事!你们签了?!”通化怒不可遏,那帮出尔反尔的混蛋把这里糟蹋了一通,居然还有脸回来?!
  “没有,我们四个当场辞职了。但是上边都定好了,后天,建龙正式回来。——你赶紧想想办法啊!”终于勉强保持冷静说完了重要的事,前董事长也对着话筒直着嗓子吼了起来。
  “我想!我这不想着呢吗!”啪嚓一声脆响,白瓷的茶杯被通化狠狠砸碎在地上。他给长春打了电话,还没等对方说声“喂”,就冲他吼道:“你他妈到底算怎么回事!”
  “又出什么事了?”长春被莫名地一吼,摸不着头脑。“别给我装!建龙那败类又要回来,还是控股!你没批?!”“……等等,你说真的?我完全不知道这事。你先冷静一下,跟我说说详细情况。”长春的声音立刻沉了下来,让通化也稍微镇定了一点。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事就让人定了?我还想找人问问详细情况呢!王八羔子,捞不着油水就跑了,有了点起色又想回来继续!”通化愤怒地握着拳。长春稍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立刻去通钢总部,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你也赶紧通知工会和股东大会,要是都不知道就很容易出事,做好应付可能事件的准备。随时电话联系。”
  “行,别磨蹭!”通化挂掉电话,跨过地上茶杯的碎片,赶往工会。

  消息很快传开了,所有人都很震惊,表示从未听说也没想到建龙集团居然会卷土重来。工人们愤怒地叫喊声在整个厂区都听得到时,长春又打来了电话。
  “基本明白了,就是上司们和建龙达成了协议自作主张,谁的意见都没征求。”“我看也是,这边也完全不知情。那,咋整?”“说实话,既然重组方案和实施计划都定得那么详细了,劝说估计是没什么用了,得走审批程序。”
  “审批?那得多暂能完事啊!”通化急了,一按程序办,就不知能拖多久;有这时间,建龙又能打通多少层关系!“我会尽量加快速度,走应急那套方案。但你得跟我详细说说建龙之前都干了什么,之前我以为他们就那么走了也就没太关注。”
  连骂带数落,光是陈述建龙集团的种种恶行就用了好久。电话中传来的除了长春“嗯嗯”的反应,还有刷刷的响动,像是在迅速记录着什么。等说得差不多了,天也全黑了。长春看着长长的一大篇子记录,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本来还以为可以通过调解警告什么的解决,但看来是妄想啊。”
  “打一开始就别想!要是能听调解,他们根本就干不出这些事来!”通化恨得牙痒痒。“我马上去反映,你也要尽量控制住局势。上司现在根本听不进我说的,建龙还是会按计划过去。可别闹出太大事来啊。”
  “那得看你的结果。”通化哼了一声,“我家人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注3)”“我会努力的,既然之前都到了这个地步,就绝不能再重蹈覆辙了。”长春的语气让人安心,但依照现在的办事体系,这安心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变成现实呢?
  第二天,已经有工人开始在广场聚集。由于建龙还未正式到达,在工会、领导和警察的共同作用下,他们不久就散了。但同时,印有“明天建龙正式回来,姓陈的那家伙要在XX路线讲话,我们早八点在X处集合,一起向厂区进发抗议”的传单,在整个二道江区迅速散发起来。
  通化按不希望事态太严重的想法,派遣了一些人去没收传单并禁止复印社印发,但他心里清楚这没什么作用。只要一个人知道了这一倡议,他的工友家人邻居就都会知道——偌大的通钢就像一个庞大的家族,即使并不相识,职工们的心也是齐的。
  当晚长春打过电话来汇报进度。“那些事我都跟上司说了,他半信半疑的,但表示不可能因为一面之词否决之前的决定。这样的话,即使走应急程序,成功概率也不大。”“靠!什么叫一面之词?!那都是我亲眼看到的!”通化很愤怒,“之前的决定?那玩意根本就不合法!股东大会通过了吗?!职工大会提议了吗?!他们凭什么就擅自决定了?!你让我控制局势,明天工人要集会了我怎么控制!”
  “等等,你说明天工人要集会?”长春打断了通化。“对啊,传单加上口口相传,这会儿估计全厂都知道了。我这一共有多少警力?又怎么可能真对家人下手?!”通化狠狠搓着手边的纸角。
  “集会……工人运动……这样就行了!”长春突然大声说道,吓了通化一跳:“有主意了?”“不是办法的办法,你听我说。”长春迅速把声音压低,“这事儿还没往上报吧?”“还没,我打算一会儿去申请警力支援。”“别报了。”“……啥?”通化一愣。
  “我说别报了。要引起上司的重视,看来只能把事闹大点了。如果集会开始后再上报,从我这边增派警力过去少说也得几个小时。这几个小时,有没有信心让媒体注意到、或者大到瞒不住?”长春冷静地分析,但听他分析的人可是目瞪口呆:“喂……长春,这像你说的话吗?让上司提前发现了怎么办?”
  “这你不用管了。有人上报,我压着。只有这样才能让上司认真对待这事。”长春给通化吃定心丸,“但你也给我悠着点儿,绝对不许出人命!否则咱们都有麻烦!”
  “……你,还是省会吧?”通化严重怀疑,现在正和他说话的这个,到底是不是他印象里那个又窝囊又面、生怕惹谁不满的哥哥。但对这问题莫名其妙的长春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后,嘱托了通化要好好引导工人、万不可以让工人运动落人话柄变成“暴民运动”,以及怎样应急处理等,就挂了电话。

  7月24日的事就十分明晰了。早晨8点开始,人们开始在广场聚集,并向厂区前进。一开始只是退休职工和家属,等到进了厂区,正在上班的职工们也放下工作,加入了游啊行的队伍。最终,三万大军浩浩荡荡,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通化望着窗外的声势,拨响了上报的电话。
  新任的总经理在之前就参与了让大多数工人不满的决议,这一次他也很自然地成了众矢之的。他在台子上大声谈话,工人们在下面愤怒地叫喊;他瞪起眼睛威胁工人,工人们冲上台子、把他拽下来揍了几拳;他狼狈地逃开,工人们在他和保安之间架起了人墙。
  中午时分,通化接到了新任总经理的电话:“快,快来救我!我被人打了!”通化嘴一歪,有空打电话就说明他暂时逃离了工人的视线。想起长春的叮嘱,他还是问清了对方的位置,把本地的警力调了过去。随后,他也尾随着工人的大潮去了现场。
  从人们的议论中通化得知,总经理跑进了最大的楼群,拐了几个弯就看不到了。七月如火的骄阳炙烤着大地,工人们汗流浃背,愤怒使他们不肯向暑热和饥饿屈服。他们将总经理可能逃进的楼房团团围住——即使找不到,他也别想逃。
  远处走来了许多推着车的白衣人,他们来到工人中间,从车里拿出一个个饭盒和塑料袋分发。是食堂——他们为工人们送来了免费的盒饭和雪糕,支援这次行动。吃了饭和爽口的雪糕,被太阳晒得有些蔫的斗志又一次燃烧起来。
  通化本地的警力早已到达现场,可他们不能动手——通化的人,哪个与通钢扯不上一点联系,哪个没因为建龙或多或少吃了亏?从长春等地增援的警力也陆续到达了,可他们也不能动手——工人们没有做出任何让他们有借口行动的事,无论是袭警还是对周围的居民“打 啊砸抢啊烧”。
  在没有任何人指挥的情况下,工人十分默契地分工合作,一小部分人进入各个建筑搜索目标,余下的大部分紧紧靠在一起,不准警察闯进一步,但也绝不动手。警察们妥协了,不仅因为面对平民,也因为没人想与三万人同时宣战——即使这三万人赤手空拳。
  局势僵持着,通化催促长春快点办事。长春告诉他,上司们正在激烈地讨论,即使有他在一旁煽风点火,也得点时间才能出结果。他问通化情况如何了,通化告诉他应该还能撑一段时间不出事,但是得尽快。
  刚挂机,人群的前方就传来了喊声:“找到他了!快来!”人群立刻骚动起来,站在前排的工人冲进了大楼。警察也想有所行动,但被工人们拦住了去路,只得原地待命。不知是不是错觉,通化觉得自己听到了某人的惨叫声;眯起眼睛向上看,仿佛看到窗户内一个中年男子与他的保安在落荒而逃。
  通化一样挤不进去。但从外圈的秩序来看,工人们还是保持着相当的理智,应该不致造成太严重的后果。如果挨打的那位默不做声、告饶或者为自己将来的行为做个保证,至少眼前的事是不是就能结束?他过于乐观地想。
  有人出来了,宣布总经理已经伤得不轻,但就在挨拳头的时候,他还恶狠狠地说着“等我以后引进大批新工人,就把你们全部内退,一个通钢的都不留!”“你们最好现在就打死我,否则以后整个通钢都改姓陈,有你们受的!”这惹恼了工人,更多人涌了进去,其余的严阵阻挡在大楼的每个出口。
  救护车开来了,工人们不让它进去。救火车开来了,工人们把它隔离在云梯够得到窗口的距离之外。既然总经理发表了如此言论,那么不在今天出个明白结果,这事就不算完。总经理要真打算按他说的那么做,那不是他死,就是工人们活!
  等意识到这一点时,通化也急了。他答应了长春不能出人命,可是群情激愤,早已脱离了能掌控的范围。太阳已经偏向西北,天色逐渐变暗,总经理大半天水米未进、身上有伤外加巨大的精神压力,谁能保证他不出事?他死了固然大快人心,但此后……通化只得又拨了长春的号码。
  “已经到这个程度了啊。”长春的声音多少有点焦躁,“这边也快了,让你上司准备好随时接传真。这个情况汇报过去,基本就能让他们下定决心了。”
  最后一抹余晖消失时,通化的上司紧攥着一份文件来到了现场。他在严密的保护下用扩音器大声说道:“同志们!这是省里下来的最新通知!省里决定,建龙集团永远不再参与通钢的重组工作!”
  “噢!!”工人们大声欢呼起来。长春,好样儿的!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通化收到了新的短信:“文件宣布了吧?正赶往你那里,请速抢救陈某。”
  速抢救……几万工人可是还在这儿围着呢,光疏散要多久啊。通化抬头望过去,外缘的工人已经开始撤退了,走向厂区,去完成他们今天被耽搁的任务。还有不少人并不相信上司的一句话,仍站在原位不肯动弹。上司只得让复印室复印了传真单,散发给工人们看,他们才逐渐相信,三三两两的退去。(注4)
  纵是如此,等救护车和警察终于接触到伤者时,也已接近半夜了。总经理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医护人员尽职尽责地进行了抢救,但说实话基本没效果——钢铁工人的拳脚,可不是一般人都能吃得消的。

  通化还是有那么点希望前总经理被救过来的,毕竟命令也下了工人也散了,他再造不成什么危害;更重要的是他如果真死了,就会成为史上第一个上任第一天就被工人打死的总经理——即使错在建龙,也势必会给这里的投资信心带来影响。
  急救室门外等待着心情复杂的城市及其上司。长春又发来短信说他快要到了,通化把医院地址发过去,继续对着门顶上的灯发呆。奇迹也出现一次吧,我可不想面对长春可怕的表情啊……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通化以为天都快亮了时,门顶的灯终于灭了。医生走出,遗憾地摇了摇头。果然,对于医生来说,不管患者是什么样的人,都要全力救治……不对!现在应该先想想怎么跟长春交代啊啊啊啊!
  就在通化脑内抓狂时,该死的门打开,他此刻最不想看到的人走了进来。通化递过去一个抽搐般的笑容:“好久不见啊,哥。”“好啊。我刚才去现场看过了,几个主要的高炉都恢复生产了。这边情况怎么样?”“……。”“……什么?大点声。”“……死了。”“……你确定?”
  被这么一问,通化反而不敢说了,向医生投去疑问的目光。医生开口解释道:“伤者全身遭受多处伤害,而且都不轻,再加上送医太迟,在过来时已经基本停止呼吸。刚才我们已经尝试了所有可能的抢救方式,但还是……唉。”
  通化苦着脸,摆出了“就是这样”的手势。上司见状,找了个借口就跟医生离开了,还拍了拍通化的肩膀说不打扰他们兄弟重聚了。这混蛋就是想让我一个人挨训是吧!尽管这么想他却不能说出来,只能用杀死人的目光目送着两人消失在门口。
  “死了就死了吧。反正他罪有应得。”长春如释重负般坐进了走廊的椅子。“啊?……你不是跟我说不能出人命的吗?”“我要不说,死的就不止一个了吧。这一个,就全权交给我处理吧。”长春轻笑。“……你耍我是吗!”明明没有被责怪,通化反而有点窝火,一屁股坐在长春旁边。
  后半夜的走廊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人。“现在怎么样,气顺了没?”“……顺了点吧。该撤的也撤了,该死的也死了。”通化咕哝道,“倒是你,这两天的你不像平时的你啊。精神分裂了?用不用让四平来接你?”
  “公主岭来就行了(注5)——呸,我要说的不是这个。”长春捶了弟弟一拳,“我低调了够久了。为了让全家得到利益,到处说好话引资金,都快忘了自己本该是什么样了。我也在想,这样忍气吞声是不是反而不利于发展。”“你本来什么样?”通化有些好奇地问,他确实不了解幼时的长春,自他记事起,这个哥哥就一直在各个势力的空隙中艰难生存。
  “什么样呢……心软归心软,好说话归好说话,但一旦有人蓄意招惹,就绝对要他付出代价。”长春看着自己的双手,“就像这次一样。我能接受别人把我们当成原料地、工厂、廉价劳动力来源或者销售市场,即使并非最大获益者,好歹也有进步。
  “但建龙太过火了。他们已经直接侵害了我家人的生命健康,并且还恬不知耻地想要继续。这样的家伙,无论能带来多大的利润,都容不得他!”长春抬头看向通化,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现在我代表我自己,向你与你的家人们表示崇高的敬意——通化,通钢工人们,干得好!”

  通化觉得这是他第一次认识长春。他没坐多久就赶回去汇报情况,临走向通化保证一定会保护绝大多数工人。第二天,事件在网络上被全面屏蔽,(注6)同日通钢生产量创历史新高——即使在机械化的工厂,劳动积极性也如此重要。
  等到事件逐渐解禁,调查的“专案组”也成立了。最终抓了几个有前科的人,与实际“作案”人数何止差了几倍。
  经济危机中的通钢依然困难重重,不改制永远只能勉强生存。通化等待着重组的新消息,只是这一次他不必再担心被下个草率的决定。因为他已清楚地看到,工人团结起来的力量、与他的哥哥藏在友善外表下的刚强。

——Ambiversion END——

注1:这个疑似是2008年的统计结果,剧情需要就挪到2004来了……该不该说它是好事呢=A=
注2:继续剧情需要时间错动——耀家之前为了降低能源依赖度和减少污染什么的,让玉米中心产区吉研究乙醇汽油。但是还没出成果呢就让联合国给批了,说黑人兄弟那么多还吃不上饭呢你们居然浪费粮食!于是和平合作负责任的耀就把这事给结了。但是喂喂阿尔那混蛋一直就也在研究这个吧=皿=!
注3:根据丝毫不完全的调查,貌似很多人都认为通化人在东北人里也算脾气比较火爆的?如果不是的话请殴打我OTZ反正连我身在通化的表姐也这么认为……
注4:这段基本杜撰,因为相关报道/评论基本都注重描写前因后果及现场状况,没人写收尾……
注5:四平和公主岭是省内著名的精神病院所在地~反正这就是平时的玩笑话=W=
注6:屏蔽事件因为不是主要内容所以就不多写了,因为现在已经基本解禁,如果有人想知道当时情况的话我可以介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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