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作家“蒋胜男”说开去

  事先声明:这是一篇随笔,不是论文,文中一切观点都没有经过严格论证,也没有任何数据与访谈支撑,纯粹出自作者的臆想。但如果恰好能说中一些人的心声,那就再好不过了。

  最近《芈月传》的原著之争闹得沸沸扬扬,除了事件本身,我还注意到了中心人物的名字——“蒋胜男”。其中有一个男字,但是,或者因此,这毫无疑问是一位女性作家的名字。在我从小到大的过程中,也有一些女同学的名字中带有男字。
  年幼的我曾经认为这样的名字很好笑,一般的女孩子都叫X雪,X婷,X婉,X莹,这样的名字多么美丽可爱,为什么非要在女孩子的名字里放上一个既不优雅又不好听的“男”字呢?而且,即使名字叫做雪婷婉莹,也并不影响那些女孩子的活泼好动呀,我一样和她们在操场上疯跑,玩单杠双杠爬杆大绳,在青春期到来之前,还能打得过男孩子们呢。
  然而名字这东西不过是个代号,叫惯了,也就不在乎它的含义了。直到这么多年过去,我再一次看到蒋胜男这个名字,却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一般,又回想起那些女同学来;而这一次,她们的名字,似乎确实有了不同的含义了。
  她们叫亦男,胜男,笑男。与她们本人的性格无关,这是为她们取名的,她们父母的心愿。
  发觉这一点时,我几乎可以在脑中勾勒出父母取名时的画面了——他们生下了一个女儿,感到痛惜,但又像赌气一般为女儿取出了这样的名字,似乎是在向天下宣告:既然是我的孩子,哪怕是个女儿,我也一定要好好培养,要让她争气,让她也能和那些男孩一样有出息,甚至能够超越他们、将他们甩在后边嘲笑。然后,这些亦男、胜男、笑男们进入了校园,进入了社会——之后的事情我便无从得知了,因为影响因素太过复杂;但至少,她们能够在父母的支持下,走出头几步。
  这看上去是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故事,可仔细咀嚼并非如此。名字寄托了父母的期望,可是对亦男胜男笑男的父母来说,他们对女儿的期望不是建功立业保家卫国或光宗耀祖,却只是超过另一个性别,似乎达到另一个性别的平均标准就是女儿们的人生目标一般。
  受过系统女性主义教育的人,想必可以轻易看出这其中的问题。是的,这看似铿锵玫瑰的栽培背后,是隐含得更深一层的性别歧视。

  可我今天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从亦男胜男笑男的名字中,我们可以读出取名者的不甘。不甘心自己生的是女儿,不甘心自己的孩子是弱者,不甘心自己血脉的继承者可能在竞争中失去生存的机会。可是他们别无选择,唯有将这个女儿培养成人,希望她能胜男笑男,希望她能成为强者,希望她能在激烈的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为什么?因为他们只能有一个孩子。因为他们在育龄期,恰好赶上了计划生育的一孩政策,又恰好生活在管得最严的那些地区、或工作在管得最严的那些单位里。只要还有为人父母的一点点良知和爱,他们就无法在产前或产后对女儿痛下杀手、再生一个更符合他们期望的男孩;就只有在这个女儿身上寄托所有希望,为她付出所有经济和教育资源,拼尽全力让她成长。这时,她的性别已不再重要,无论是男是女,都是“唯一的孩子”,都值得父母付出最多。
  那么请试想,如果这些父母家中另有一个儿子,情况又会如何?当“男”在家中已经存在,他们还会如此不甘,以致将亦男胜男笑男刻进女儿的名字中吗?
  恐怕不会吧。在取这样的名字时,他们已经透露了自己潜意识中就是认为,女性胜过男性是不寻常的;否则也没必要如此强调,毕竟我从没听说过哪个男孩的名字叫胜女笑女之类的。那么,既然家中已经有了男,他们大概就不会执着于让女儿要强,而会更专注去培养儿子了吧。当然他们依旧会希望女儿幸福,可是胜男笑男?那就没必要了,多累啊。

  还好亦男胜男笑男们没有兄弟,否则她们不知会被以善意为名,剥夺多少资源和机遇。
  还好亦男胜男笑男的父母们没有机会为她们生下兄弟,否则又会有多少女性被以善意为名,踢出女性本该占有更多席位的领域。
  还好计划生育的一孩政策在一些地区一些行业贯彻得足够坚决,让亦男笑男胜男的父母和其他许多重男轻女的父母,都不得不培养出大批的女性人才,让她们能在理想之地展露头角。
  一孩政策对女性的意义就在于此:在哪怕在存在性别歧视的家庭中,依旧让许多女孩获利。它为女孩创造出生存空间与发展机会,让她们不致因歧视减少自身竞争力,得以进入要求更高的工作领域,并在辛勤工作中逐步修正刻板印象,让用人单位乐于接受更多这样成长起来的女性雇员,直至职场歧视与社会歧视逐渐消弭、家庭歧视不复存在,亦男胜男笑男的祈愿也真正成为笑话。
  这本该是个多么好的良性循环。
  本该是。
  当我为性别歧视下的女性地位忧心忡忡时,许多友人告诉我,性别歧视只在老少边穷特别严重,年轻人、城里人都不那么想,这样发展下去,总会好起来的。
  是啊,如果一孩政策能够继续实行下去,总会好起来的,我也如此坚信着。
  可是梦碎得太快。
  泱泱五千年,一孩政策只有这一代人啊。
  这一代人能改变多少,我不敢想。
  即使不谈那些育龄女性将可能面临的职场歧视,只看那些即将出生的女孩和即将拥有弟弟的女孩,我依旧不敢想象她们的命运。
  纵使我的母亲在这二十年中已经无数次对我保证不会再生二胎,我依旧在得知她几个月前彻底绝经的瞬间,才终于放下心头的大石。
  这源自骨髓的不安,又将纵贯多少女孩的多少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