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两轮月亮的照射下，高大的城堡孤立在狭长岛屿的北端。漆黑的塔楼捅入深蓝的夜色，鹰枭凄厉的鸣声划破沉寂的空气。树影稀疏，冰雪覆盖的地面上只投下城堡巨大的影子，班驳的冰凌反射的月光，映得小小行军帐篷旁的四人一脸苍白。
　　克雷斯等四人作为人类军的勇士，担负起直接面对魔王的重任。他们在军团的掩护下毫发无伤地穿过瓦尔哈拉平原，来到了达奥斯城所在的岛屿。天色已晚，他们有些累了；加上魔王军的主力似乎都在战场、岛上只有少量较弱的魔物，他们便以巨石高树为掩护扎下营来。
　　虽然是扎营但为免被发现不能生火，几人只能以月光照明吃了些凉透的干粮。天已经黑了，但时间还不晚，没人想这么早睡觉——毕竟明天要迎接的，也许是一场殊死搏斗。静静的风中，为了打发时间似的，他们轻声说起话来。
　　“呜……虽然在国王面前表现出‘交给我了’的样子是很帅啦，可是……只有我们几个人，真的能办到吗……”阿洁抱着双膝嘟哝着。“还没进城就害怕了？真不符合你的风格啊。别挫自己的威风。”库拉斯头也不抬地应道，他正屈伸着手指，上面戴满了指轮，色彩斑斓的宝石反射出晶莹的光。
　　敏特的双手握住独角兽之杖，望着垂头丧气的阿洁：“阿洁小姐，请不要妄自菲薄。爱德华先生在生前留下来针对达奥斯弱点的咒文书，是特意指定要留给你的呢。”“我就是郁闷这一点啊！什么专门针对他的弱点，他自己又没试过！而且都没商量一下，就突然就把绝杀什么的任务交给我，怎么看也应该交给那边那位才对嘛！”阿洁右手一抡，指向了一直不说话的克雷斯。
　　“等、等等，我是普通的人类，就算他交给我我也不会用啊。”恍惚中的克雷斯突然被指，赶快试图跟上刚才的话题。“谁跟你说魔法了！我是说‘绝杀’这种事，不是应该由重要的人完成吗？”阿洁不依不饶，“就算不是神之雷，你也可以用剑把‘相爱相杀’完美诠释哟！”
　　这回居然沉默了一会没有反驳。克雷斯垂下头，过了会才低声说道：“我……不想杀他。”“……喂喂，现在才打退堂鼓可有点晚了，是谁信誓旦旦要跟来的啊？”库拉斯插了进来。“我……会去战斗的。但是只要打败他就可以了，没必要下杀手不是吗？说不定他真的是被恶魔……”
　　“你啊……让你编个理由，你还真把自己编的瞎话当真了？”库拉斯叹着气摇头，“听好了，如果他是被恶魔控制着，那去救治大树和对你示好的，就都是那个恶魔而不是达奥斯，你觉得这可能吗？再者，他列出了被恶魔控制的人的特点，他自己占了哪条？”
　　“但，但是，他并没有正面否认过自己被控制啊！”克雷斯极力申辩，“而且恶魔的事情也是孤证无援，如果真的有恶魔，怎么可能轻易说出自己的弱点！或者是他的精神力比雷亚德要强，偶尔能抵抗住控制、让自己的意志占上风……”
　　“停停停，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个。”库拉斯抬起双手表示结束这一话题，然后他用认真的眼神看着克雷斯：“但不管是哪种情况，我都必须提醒你，我们明天要面对的敌手，是前所未有的强大。如果你怀着不下杀手的心情去战斗的话，很危险。在胜利都不能保证的情况下去怜悯敌人的生命，是愚蠢的行为。”
　　克雷斯沉默良久，忽然站起身向外走去。“克雷斯君，你要去哪里？”敏特有些急切地唤道。“我去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下。不用担心，我不会逃的，你们早点休息吧。”克雷斯回头递给她一个勉强挤出来的笑，继续向外走去。
　　“呼～那孩子自己会想清楚的，不用想太多，我们先睡吧。”库拉斯大大咧咧地伸展了一下身体，钻进了帐篷。

　　嗵。树枝上的积雪簌簌飘下，落了树下的少年一头一脸，很快被他略有些过热的体温融化，流了下来。克雷斯收回树干上的拳头，随意抹了一把，然后又给了无辜的树干一拳。这一次落下的雪似乎让他冷静了些，他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抬头看着远处的城堡。
　　“我就知道……恶魔什么的，连我自己都骗不了，别人更不可能相信。”克雷斯想自嘲地笑笑，但笑不出来，又轻轻踢了树干一脚，“但如果这就是你的真实意图，你又何必只对我一个人这么温柔……到底……为什么又一次……”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为了迪利斯·卡兰吗？那么我们已治愈了大树，你为什么还要如此咄咄逼人？难道是怪我们的生存也占用了玛娜、让巨大之实的成熟变慢了？如果是这样，你就不仅需要毁灭人类，连妖精和半妖精、魔物和动物、甚至世界树之外的所有植物都要屠杀吧？那样……和毁灭这颗星球，又有什么区别？
　　口中呼出的白色水汽遮蔽了少年的视线。他已经承认了自己对达奥斯的情感，也相信达奥斯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为了拯救自己的母星。然而接受喜欢的人的目的，不代表他能全盘接受达奥斯为达成这个目的所使用的手段。
　　“迪利斯·卡兰想必是颗很美的星球吧。”克雷斯喃喃自语，“马克斯威尔说过那颗星球的住民都是半妖精，是继承了妖精的美丽优雅的种族。整个星球充满了生命之源玛娜，那一定是鸟语花香，山清水秀。这样的星球要是消失了，连外人都会惋惜，何况达奥斯呢。
　　“但是……”克雷斯踩了踩脚下的冰层，一块被冻在下面的石头松动了，“阿瑟利亚也是美丽的。虽然有气候恶劣的极寒与炎热之地，虽然有众多凶猛的野兽和魔物，虽然有许多欺骗、偷盗、狡猾、丑陋和愚蠢……但它，也是我的母星。
　　“人类是我的同胞，妖精是半妖精是我的友人；动植物与我们共生，魔物与我们竞争和角逐。山脉、平原、洞窟、雪野、沙漠、大陆、海洋、岛屿、河流——以及村落和城市，构成我们生存的环境，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是如此和谐、如此美丽。如果这颗星球灭亡，一样会有人扼腕叹息。
　　“更重要的是，我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十七年的岁月，拥有无数宝贵的回忆。爸爸妈妈、切斯塔和艾米、村子里的大家，还有莫里森先生、敏特库拉斯和阿洁，以及这一路以来所有帮助过我们的人——他们拥有不同的过去，但是每个人都在努力，为了美好的未来不断奋斗。尽管有的人已经不在了，但大家拼命的身影还存留在我的记忆中。如果这个未来存在的可能性都被断送，对他们也太残忍了。
　　“也许我还太年轻，还有许多的东西隐藏在黑暗中没有被我发觉；但是一路走来，我已经看到了许多光明、许多希望，许多勤恳的人在努力把这世界变得更好。邪恶是存在的，也许就存在于人类的心中，但那又怎样呢？善良和纯朴，同样也存在于我们心中啊。
　　“如果仅仅因为‘存在黑暗’就要抹杀全部人类的话，我不会允许。因为还有更多无辜的人类，只是被他们的少数同族牵连。所以，达奥斯……肃清邪恶的人类什么的，这种理由我不能接受。”克雷斯攥住左拳，轻轻摇了摇头。
　　“而如果是另一个、我猜想的那个理由的话……我也不能接受。不管身为君主还是平民，迪利斯·卡兰对你有多重要，阿瑟利亚就对我有多重要。如果你执意要为自己的星球毁灭其他的星球……”他的右手轻轻抚过剑柄，“那么，我也不会允许自己的情感，高于亿万生命的存亡。我……也会守护自己的家园，哪怕要为此……”
　　嚓的一声，剑被拔出半截，锋利的剑刃反射着寒光。克雷斯静静注视着这曾多次血染的兵器，想到明天将用它指着的对象，一种难言的苦涩涌上心头。

　　清晨的帐篷顶上结了薄薄的一层霜，没有虫鸟的鸣叫，唯有惨淡的阳光让睡袋中蜷缩的四人睁开眼睛。揉搓被冻得通红的耳朵、活动僵硬的身躯，等到差不多恢复常态，他们离开树石遮蔽的地方，再次站到魔王城堡的正前方，凝望着那高大的建筑，在寒风中长久地伫立，仿佛要将这单纯的感知永久定格在自己的记忆中。
　　“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把人的生命视作草芥的行为都不可接受。”克雷斯沉声说道，“走吧，去打倒达奥斯，拯救我们的世界。”说完，他大步向前，走向那黑暗的城堡，走上那未知而无论胜败都只有绝望的路途。
　　其余几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跟在他的身后。没有人想抢到他前边，所以也没有人发现，在他紧抿的嘴角上方，坚毅的深紫色双瞳之外，有一圈淡淡的红色残留在眼眶上。

第一章

　　一行人步入了阴森的城堡。说是阴森也许不太恰当，因为这座古老的城堡并非破败不堪，也没有漆黑一片。建筑坚固厚实，石砌的墙体和地面即使经过数百年岁月也不会腐坏，现在的外观依旧很大程度上保持着原貌。但是内部装饰就不同了，容易生锈的兵器和铠甲都十分光洁，更不用说崭新的锦旗和挂饰、以及一层灰都没有蒙上的镜子，显然都是近期才维护过的。
　　“他可真会废物利用啊。”一边观察环境，一边提防四周的敌人，库拉斯不忘讽刺一句。城堡的格局并不对称，西侧通往武器装备库，那么东侧的通路想必就通往他们要寻找的那个人的住所，而且必将凶险重重。
　　一路上碰到的巡逻魔物多为人形，也就是较为高等、甚至有使用魔法的智力的那一种。他们皆被毫不犹豫地斩杀，并不怕打草惊蛇，四人本来也没打算耗费比巡逻一圈更久的时间。几层阶梯走上去，周围的景致已有了稍许变化。
　　在墙上挂着许多镜子的走廊中，三面镜子中映出了黑袍骷髅的身影。虽然猜测是镜中的恶魔，但镜外的他们对此无可奈何，只得继续向前走进了一个疑似会议厅的房间。对面的门是紧闭的，但围墙附近有两排开关。据库拉斯分析，是要两人同时踩上相对的开关，从头到尾步调一致，就能打开那扇门了。
　　“呐呐，克雷斯来和我试试吧！”阿洁主动提议道。自从进了城堡，除了对解除机关的方法讨论外，克雷斯就一言不发，弄得她心里有点发毛。克雷斯似乎也没多想就点头答应了，于是两人一起走回房间的入口处。
　　出于某种想要逼迫克雷斯吐槽的心理，阿洁故意一会快一会慢，又蹦又跳，和匀速前进的克雷斯当然不可能同时踩上开关。两人在终点会合时，她摆出一副装傻的笑容：“嘿嘿～你配合得真差啊……”满心希望看到克雷斯精彩的表情。岂料对方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淡抛下句“再来”便又向入口走去。
　　阿洁顿时像被噎住了一样，冲着他瞪眼睛，但也只能跟着走回去。像跟谁赌气般，她后几次还是像胡闹一样，但每次克雷斯都是二话不说从头开始。阿洁有点泄气，他们被终于看不下去的敏特和库拉斯说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闹”扯到一边，一次就顺利完成，那扇门也终于打开。
　　克雷斯还是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阿洁吐了吐舌头赶快跟进，之后也主动承担了留下来踩开关开门的任务。其余三人找到一面奇异的手镜，偶然向大镜中照射时，镜中的恶魔竟浮现在现实中了。尽管打败它们没费太大的力气，但又一次突然遭遇异界的住民还是让他们心有余悸。
　　用一尊怎么看都很像迪米特尔的石像压住开关，又从连接两层楼的空洞中把能飞行的阿洁叫到一起。攀爬上层层高阶，他们终于来到一间充满魔力气息的暗色调房间。四方结印，需要四人面对不同的方向祈祷。紧闭着的门在难听的吱呀声中缓缓洞开，之前袭击独角兽的一只魔物跳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如今的四人自然不再畏惧，只一发火焰风暴将它卷上半空，狮子战吼接上普通的一刺，魔物的鞭子甚至没来得及挥出，便被钉在墙上，垂下了暗灰色的头颅。克雷斯拔出剑，带出的污血染脏了靛蓝的地毯。短小走廊的那一侧就是最终的房间——没有来过，但他们感觉得到。
　　深吸一口气，克雷斯推开了那扇门。厚重的木门对面透进的光线微微照亮了阴暗的走廊，他们没有收起武器便步入门内，紧张地观察着那个大而不显空旷的房间、高台上的王座——以及，端坐在王座上，面无表情的金发魔王。
　　见到四人出现，达奥斯似乎毫不惊讶，连眉毛都没有抬一抬。克雷斯将剑举到可攻可防的位置，谨慎地一步步踏上阶梯。他的身上没有杀气，达奥斯依旧一动不动，只是坐在座位上静静看着他。见他们如此，其余三人也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摆好了阵势，随时观察着两人。
　　很快，克雷斯已走到高台之上，停下脚步，与达奥斯相对而视。静立片刻，见对方没有动作，克雷斯便沉声问道：“达奥斯……请告诉我，你是被恶魔控制了才会这么做的吗？”
　　魔王的眼神向后飘忽了一下，现在的王座背后没有那扇石门。他用听不出感情的声调回答：“没有。上次分别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我自身的意志。”
　　“那么……为什么？我们明明已经救治了大树，你也确认了这一结果，不是吗？”克雷斯的声音中没有惊讶和迷茫，与其说是在质疑，不如说像是早已知道了答案。
　　“原因我早已说过。”达奥斯淡淡地说道，似乎也没有针对提问再做解释的意思。
　　两人对峙了片刻。然后，克雷斯深吸了一口气，用真挚的语调再次开口。
　　“达奥斯……你究竟是怎样的人、拥有怎样的身份、怎样的过去、怎样的使命——对这些完全不了解的我，或许没有资格对你的做法进行评判。我也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是对我温柔、在我的想象中甚至把我当作朋友的那一个，还是此刻身为魔王、要毁灭人类的这一个……？”
　　“两个都是。”毫无犹豫的回答。似乎并不打算隐瞒什么，达奥斯直视着克雷斯的双眼，后者也继续问了下去：“那么，你为什么会表现出两种完全相反的模样？还是说，我只是你用来了解情报和救治大树的工具、目的达成了，也会变得和其他人类一样要被消灭？”
　　“不是相反的。这两种姿态都属于我。”达奥斯稍微扬起下巴，“你和他们……和那些人类不一样。如果所有人类都像你一样，我也不必出此下策。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拯救母星，为了不让迪利斯·卡兰上数亿无辜生命就此消亡。既然人类曾经破坏了大树，那以后也一定会再继续伤害它，这种事情我无法容忍。”
　　听到某一处，克雷斯忍不住“呵”了一声，声调微微有点颤抖：“为了不让迪利斯·卡兰上的无辜生命消亡？那你知不知道开战以来，阿瑟利亚上有多少人已经惨死了！米德伽鲁兹的士兵们、哈美尔全镇人、甚至连一百余年后的时代都与此有关！难道这些人就不是无辜的吗？！”
　　达奥斯的眼神闪了闪：“那些人之所以会死，难道不是因为他们背后有着导致这一结果的原因吗？研究魔科学兵器是我宣战前就有的事，难道为的不是向自己的同族开战吗？既然内心有着要发起战争的黑暗和憎恨，即使被毁灭有什么错误吗？”
　　“那么，你和你的迪利斯·卡兰就应该一起去死！”完全超出预料的回答，让达奥斯瞬间脸色一沉：“你说什么？”
　　克雷斯横眉怒目，大声说道：“迪利斯·卡兰之所以陷入了危机，不也是因为战争吗？在那里引发战争的不可能是人类，这不就是说，你们半妖精一样也有着黑暗和憎恨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放任你的母星毁灭！”
　　“克雷斯……”第一次遭到这样的指责，达奥斯一时愣住了，望着激动的少年，张了张嘴，只说出了他的名字。
　　“而且大家的憎恨，难道是凭空产生的吗？！没有人愿意主动产生那么痛苦的情感！人们会去恨，难道不是因为有人从他们身边夺去了重要的东西、杀害了他们重要的亲人和朋友、把本不应有的命运强加在他们身上吗！不管是什么原因，在这颗星球亲自发起战争的你，没有指责别人的资格！”
　　看着愤怒得气喘吁吁的克雷斯，达奥斯什么都没有说。少年大口喘息了几次后，表情略为平复，声音也恢复了镇定：“达奥斯，我知道你为了拯救故乡，一定付出了无数的心血。你的焦急和悲伤我无法体会。但我想，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而不得不去破坏什么——这样的心境，我也许是能理解的。”
　　在魔王沉默的注视下，克雷斯缓缓竖起了长剑：“因为我现在正在做的，也是一样的事情。我所知道的阿瑟利亚，并不像你形容的那样黑暗。虽然达奥斯说人类邪恶什么的……但是既然半妖精中也有人像人类一样发动战争，那么人类中为什么不可能有很多人、像达奥斯所认可的半妖精那样温柔善良、与世无争？
　　“我所看到的阿瑟利亚，是有着不亚于达奥斯眼中的迪利斯·卡兰之美的。而且和达奥斯相同，她也是我的母星。我不知道这颗星球上有多少人口、是不是超过了迪利斯·卡兰的十亿；但是如果生命是平等的，那数量就没有意义，因为每个人都有着生存的权利，不应被外力剥夺。
　　“纵然人类中有许多人作恶多端、死不足惜，但更多没有做错什么的人还是想要活下去，也应当活下去。此刻的我，就是为了这些渴求生存的人、不，还有其他或许不具备智慧但也拥有漫长的历史的生灵，站在你的面前。
　　“对我个人来说，你给了我整个童年美好的憧憬，又让我拥有了与众不同的经历。在我心目中，你是我重要的朋友——甚至是比这还要重要的什么。但是……”少年的眼中没有一丝动摇，“如果你继续这样一意孤行的话，我会与你战斗。”
　　为了守护我的世界。为了拯救我的种族。不是为了得到英雄勇者的虚名，只是为了不再看到平和的村镇被战火焚烧后化为的焦黑废墟、为了不再听到更多孩子顷刻间丧失至亲后撕心裂肺的痛哭……
　　为了不让整个星球重复我的悲伤，我，会与你战斗。
　　克雷斯屏气凝神，右脚后撤半步，微微压下上身：“达奥斯，站起来吧。我不会退缩，你也不必再心存对我个人的怜悯。名义上我是奉米德伽鲁兹之命而来，但与你敌对的米德伽鲁兹与阿尔巴尼斯塔的联盟，实质上已经占有超过这颗星球三分之二的人口。
　　“所以，不要把我当成克雷斯·阿尔贝因这个个体、而是当成拥有众多伙伴的军队一员；因为我也会放下自己的情感，把你当成大家的敌人、威胁这个星球生存的侵略者。但即使是这样的战斗，我的伙伴们也没有预先咏唱咒文，我个人也希望它堂堂正正。……所以，站起来吧。”
　　摆好架势的勇者盯着金发的魔王，然而后者依然坐在他的王座上，除了微皱的眉头外看不出其他表情。阶下的三人也紧张地等待着，他的任何一个动作都可能成为恶战开始的标志。
　　良久，达奥斯终于动了，却只是缓缓合上了他的双眼，吐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原来，这就是你所说的立场吗……”
　　“是的，这就是我的立场。”克雷斯谨慎地注视着。
　　“……这样。”达奥斯睁开双眼，后背微微离开了椅背，“那么我们的争论也没有必要了。正义与否，在此刻本就没有意义。我从不自认代表正义，只是克雷斯……”他盯着少年紫色的双眸，“你可拥有，为了一方的正义而毁灭另一方的正义的准备？”
　　“无论如何，守卫无辜的人没有错。”少年回答。
　　“是吗。只有如此单纯的事情要考虑，真是轻松呢。”达奥斯以不易察觉的音量轻轻叹息，然后正色对克雷斯说道：“虽然你自诩代表世界，我也不愿对你出手。然而，我自己的正义也必须有人去贯彻。所以……”
　　达奥斯的目光再次扫过阶下的三人，“回到原来的时代也是无家可归，而既然现在有了这么多伙伴的话，即使留在这里也能安然生活了吧。……那么，再见了。……希望是永不再见。”
　　“什——达奥斯！等一下！！”再次听到熟悉的噼啪声时，克雷斯大惊向前扑去，然而他碰触到的，只有尚带余温的华贵王座。蓝色的弧光仍在他们的瞬时记忆中留存，但用出那一法术的人，却已然消失。
　　魔王达奥斯在未经战斗的情况下，又一次使用时空转移，脱离了这个时代。

第二章

　　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偌大的房间蓦然变得失去了生气。从王座上离开，克雷斯终于意识到达奥斯已经离去。他的手臂无力地垂下，剑尖触地，叮的一声轻响。听到这声音，其余的三人像是收到什么讯号一般，不约而同地放松下紧张的身躯。
　　“克雷斯君……”见克雷斯杵在原地不动，敏特怯生生地唤道。克雷斯如梦初醒地一颤，重新握紧剑，转过身来。他脸上的一丝落寞稍纵即逝，带着有些歉意和迷茫的表情走下台阶，回到伙伴们中间：“他……好象是逃走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其余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都盯着克雷斯。克雷斯被看得有些发毛，困惑地揉揉脑袋：“怎么了，都看着我干吗？脸上有东西吗？”
　　“克、克雷斯，你……”阿洁吞吞吐吐了半天，似乎还是组织不出语言；库拉斯接过话茬：“你没事吧？是不是我之前的话说得太重了，那样的话我道歉，你压力不要太大，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克雷斯更疑惑了：“大家到底怎么了？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吗？”阿洁似乎终于放弃了思考措辞，狠狠一跺脚嚷出来：“啊啊，真是的！昨天晚上还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儿，过来的时候就跟多说句话能累死似的，结果刚才哇啦哇啦讲那么一大堆绝情的……你是不是昨天晚上出去冻得发烧结果烧糊涂了啊？！”
　　“克雷斯君，我们知道你的立场很难处理，但是请不要为此强迫自己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情，那样即使我们战胜了达奥斯，对你自己也是不公平的……”敏特也柔声补充道，她的眉宇间明显看得出焦虑和担忧的交织。
　　少年看着自己的同伴们，终于明白他们所指为何，心中五味陈杂。他近似苦笑地微笑起来：“原来大家是担心我吗……抱歉，这几天的行动有点欠考虑了。”他将剑收回鞘中，向门口转身，“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去，路上再说吧。”
　　明明是同样的路程，但也许是因为所有机关都已破解，也许因为最大的威胁已然离开，四人在出城堡的路上无论是脚步还是心情都轻快了许多。一边步下结构繁复的楼梯，克雷斯一边把自己的想法用比较平和的方式给同伴们解释。
　　“我对那家伙的感情，嗯……应该是没有变的吧。确实不想与他为敌，更不想让他死，更别说是亲自怎么样。——但，就像我对他说的一样，这种情感是属于我自己一个人的；也就像库拉斯所说，这种想法过于自私。”克雷斯说着，小心地向大镜前方走了一步，恶魔没有再次出现。
　　“既然是我决定要和大家一起来，那至少在战斗的方面不会拖大家的后腿，否则岂不相当于我害了你们？”闻言，库拉斯轻哼一声：“只是责任的原因吗？这样应该还不足以让你说出那番大义灭亲似的话来啊。是对他没有回应你失望了吗？”
　　克雷斯摇了摇头：“不，从他的态度来看，至少我在他心中也是多少有些‘特别’的存在。如果忽略其他因素、我们两个都能坦率一点的话，我想进一步的发展也不是不可能的吧……当然，我也希望这样的结果。”他的手指轻轻划过一排斧枪的柄，在最后一杆上停留须臾，“只可惜横亘在我们中间的障碍，不是什么能忽略的无关紧要之事。
　　“虽然这样说好象抬高了自己的身份，但是我和他，确实某种意义上是代表了两颗星球呢。我没有权利为一己私欲葬送自己的种族——说实在的，究竟是哪一方更重要，早在我让你们不要走时，就已经确定了吧。”少年的脸微微发红，但说出的话没有半点迟疑。
　　“也许这话由没经验的我来说有些突兀……但我觉得‘爱情’什么的，虽然很美好很甜蜜，但它毕竟不是生活的全部。不如说，恋爱只是让生活变得更美好的一种方式。而如果生活本身都不在了，爱情也就毫无意义了。
　　“我喜欢达奥斯，他对我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为了他我可以付出许多。但是这是有度的。这个世界上还有无数其他不可取代的东西，如果一味的追求一者而放弃了其他，那就不叫单纯的爱情，而是任性和愚蠢。何况，这些东西不仅仅是属于我自己的，我也没有资格替别人做出决定。”谈话间他们已经来到入口处的厅堂，克雷斯提剑一挥，轻易将挡在大门口的魔物砍倒。
　　“呼～还真是打击少女的恋爱心的回答呢。”坐在扫帚上的阿洁甚至懒得出手，双臂抱在脑后一副悠闲的样子，脸上一个大大的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不过这才是真实嘛～！能悟到这一层，才说明少女长大成人了呀～～”
　　“……谁是少女啊……”克雷斯没好气地抱怨一句，推开了大概是被魔物守军关闭的大门。此时太阳已经在西边，但尚未沉下，刺眼的阳光立时照射进来，激得众人眯起了眼睛。然而城堡中的阴暗毕竟是暂时的，他们很快便适应了光线，一同走到略带寒意的室外。
　　一望无际的平地与大海上，看不到魔物的踪影。几人前行数步，克雷斯转过身来，露出了不带杂质的笑颜：“那么，我们该去寻找回到一百年后、打败那个时代的达奥斯的方法了。”

　　没有了统一的指挥调度，杂乱进攻的魔物很快便溃不成军。联军乘胜追击，不久便收复了全部领土。虽然魔王不知去向多少有些令人不放心，但毕竟眼下的威胁已经去除，人类又一次保卫了自己的家园。
　　对于是否要拆除被利用的城堡，米德伽鲁兹高层争执不休；但这已经不是克雷斯一行要关注的问题了。他们获得了逼退魔王的勇者之名，随援军一同回到了阿尔巴尼斯塔。隆格洛姆带领他们寻访了爱德华的宅邸，从他的藏书中得知某地存在提供时空跳跃的装置，而那个“某地”却是数千年前已然沉入海底的超古代都市托尔。
　　若是一般人听说在水下，大概就会另寻他途，但召唤师可不这么想。拜托已与他们混熟的贝涅切亚船长行进到海上合适的位置，库拉斯召出水之精灵温蒂尼，让她制造出一个看似柔软却坚固不破的大型气泡。四人告别船长钻了进去，在温蒂尼的护送下进入海中。
　　入水渐深，光线渐暗，头顶是悄然荡漾的碧波，脚下是无限接近黑暗的邃蓝。不觉间他们已看得到海底，在稍有起伏的广阔平面上，一大片高耸的建筑突兀地矗立，直上直下、精致细密的构造，与其上覆着的厚厚一层苔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里……就是托尔吗？”四人轻飘飘地踩上了因植物丛生而滑腻的地面，好奇地环顾着四周。这座都市作为超古代文明的结晶，地面和所有的建筑都是由不知名的金属制成，即使在海底浸泡这么久，也只是表面被地衣覆盖，里边的内容都大致保持着原样，没有腐坏。
　　“明明是最先被陨石砸沉的，结果反倒比那两个在地面上的国家保持得长很多啊……”库拉斯一边感慨，一边试着推开了一扇门，“虽然有少部分门打不开，但锈蚀的应该只是门锁而已，室内应该都是完好无损的，就像这个一样吧。”
　　他所指着的室内大约因为多年来无人造访，没有遭到海藻的入侵，所有物品都光洁干净。疑似吧台的桌子上有什么在反光，敏特走去，拾起了一张图样复杂的硬质卡片。随后，他们用这张钥匙卡刷开了另一扇紧闭的门，进入某个气氛突然变得阴森的廊室。
　　躲避开长着触手的水生魔物拿到一把钥匙，刚用它打开一扇紧闭的门，他们便遭到某种金属制物的攻击。好不容易将它们破坏掉，四人终于得以审视自己的所处之地。
　　橙红色的马赛克地板亮着某种微明的荧光，让人看得到周围的事物又无法辨清细节。但与达奥斯城的那种未知神秘感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有着人工雕凿的痕迹，却因其精妙严谨、巍然壮观，丝毫不减高深莫测；让来自数千年后的四人只能感叹古人的智慧与科技之发达，丝毫不敢揣测背后的原理。
　　能称为“房间”的只有脚下一小块地方，再向前延伸出的似是条长廊，两侧却没有墙壁，底下似乎也没有支撑，扒在扶手上向下望去深不见底。但既然是在海底，他们也不知下边究竟是真实的深渊还是光影的假象，只能收起赞叹继续向长廊那端走去。
　　长廊的尽头是一台凌空的复杂装置，围绕在巨形绿球石柱中间庞大的圆形底座可以容纳多人站立。还没等四人碰触到它，一阵机械音便响起来；随着“嘭”的电流声，数个碧色矩状物半环着一张巨大的金色多边形面孔，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
　　“主程序启动……检查声纹。”充满无机质感的男性声音从巨大的面孔方向传来，“欢迎来到母体电脑室，我是奥兹，控制着托尔城的全部机能。现任市长确认死亡，任定你们为代理市长。请选择使用目的。”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吓了一跳的库拉斯轻咳一声：“奥兹，时空转移……能做到吗？”
　　数秒的运算音过后，自称奥兹的巨大面孔回答：“能源不足。必须恢复都市功能，请问是否要恢复？”库拉斯答道：“恢复了就能进行时空转移的话，就恢复吧。”然后，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譬告所有托尔市民，都市功能恢复系统已启动！”的广播声中，地动山摇的震动便将几人全部晃倒在地。
　　震动持续了十几分钟终于停下，几人头晕目眩地爬起来，奥兹对他们宣称都市已经回到海面上，又使他们对超古代的技术力居然能将整块陆地带回海面赞叹一番。然后，他们再次向奥兹提出了时空跳跃的要求。
　　“时间是距今一百零二年后的五月二十一日，尤库利特大陆地下墓地的最深处。”克雷斯报出了记忆中的那个时间，然后他们在奥兹的指示下走上那个圆形底座。装置释放出大量电流和弧光环绕在圆盘周围，逐渐变得不再透明，将四人与周围的空间割裂开来。
　　又一次的晕眩袭来时，已有些习惯的四人终于得以清楚地保持着神智。克雷斯的手放在剑柄上，心中不断默念着。
　　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终于拥有了回来面对一切的力量和勇气。
　　切斯塔，莫里森先生，还有……
　　达奥斯……

第三章

　　阴森的地下墓地最深处的房间，莫里森站在伏倒的切斯塔身边。他们背后，刚刚复活的达奥斯向这边前进数步：“那道光是时空转移之光。你把他们弄到哪里去了？”见切斯塔已无力爬起，莫里森回身怒吼：“那种事情谁会告诉你？自己猜去吧！”
　　“不管是传送到哪里，不能把自己一起传送，看来是相当不熟练呢。那么我就来猜猜看吧……”魔王明显带着恶质笑意的嘲讽和猜测让莫里森发出低声的咒骂，但既然逃跑无望，他也只能站在原地拖得一时是一时，寄望于克雷斯他们在过去的征途能够成功。
　　不知何时达奥斯的发言停了下来，短暂的静默后，他缓缓抬高了左手：“哼哼哼哼……死吧。”就在这时，一道带着蓝色闪电的光幕突然凭空出现在达奥斯面前，将他与莫里森分隔开来。光幕退却，四个人影留下实体，金发的少年和少女，赫然是刚刚被送走的克雷斯和敏特！
　　“啊啊，你们回来了啊！”莫里森惊喜地呼唤。敏特稍许回头抱以一个坚毅而感激的微笑，很快又继续直面达奥斯。莫里森见状，迅速扶起切斯塔退到一边，为他们空出位置。而达奥斯在四人出现后，恶意的笑容早已从脸上退却，取而代之的是过于平淡的表情。
　　“为什么……又回来了？”达奥斯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理解的神色，但口中说出的话却似漠然般，听不出其中的情感。
　　“为了救出朋友，保护我们的世界不被人随心所欲地对待。”克雷斯也平静地回答，与上一次的那份郑重不同，此刻的他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件任务，“还有，把未完的事情……和你做一个了结。对你来说，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你还记得我、还有我们说过的内容吧？需不需要我再重复一遍？”
　　“不必。”达奥斯冷然拒绝，刚刚放下的左手再一次举起，身周略显黯淡的光球骤然变得比先前更亮，接着缓缓浮起、脱离了地面。对着在此期间已经摆开阵势的四人，他用并未刻意提高、也使所有人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说道：“但是，我也有必须要完成的使命，不可以在这里被你们打倒！”
　　面对着开始积蓄激光的达奥斯，克雷斯拔剑一跃，整个身体瞬间化为一团火焰、却未被灼伤，反似受到神鸟加护般腾空而起，一时竟比浮空的光球还高了数尺；随后，他对准斜下方的达奥斯冲了下去，燃烧着圣炎的剑击狠狠撞上光球，发出凄厉的声响，一如鹰隼的嘶鸣。数秒的对峙后，力量的平衡打破，克雷斯从光球侧面滑过、虽未能冲破屏障，但却使它斜转了一个角度，激光的发射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只将一尊神像轰倒在地。（注）
　　达奥斯轻啧一声，打算升得更高；但建在地下的建筑高度相当有限，即使上到顶端，也无法避开那个对空技。意欲再次使用激光，却被一股径直穿透了屏障的小闪电打断，然后克雷斯又是一个凤凰天驱。既然一开始没有占据先机，再想在以一敌多的情况下有足够积蓄力量的时间就不可能了——发觉这一点后，达奥斯降回到地面，改换了进攻的方式。
　　见达奥斯下落，克雷斯冲了过去，趁阿洁骑着扫帚奋力避开飞拳时沉下气来，倏地将剑横挥过大半圈，凌厉的剑气穿透了光球，将达奥斯的披风连带小腿划开一道口子。达奥斯眉头一皱，后跃半步离开真空破斩的攻击范围，随后向地上用力挥出一拳！
　　“呜哇哇！”克雷斯和阿洁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便被一股突然袭来的力量击中，痛得如同一头撞在墙上，还被反弹得飞出老远。另一方向的敏特看得真切：以达奥斯击地的一拳为中心，半径数米内的立体空间内，所有沙砾和碎石，都被某种无形的波动震得向四周飞散去！
　　无暇思考这震荡空气的一击力量是有多强大，敏特匆忙向爬不起身的两人那边跑去，边跑边咏唱着法术。然而最简单的急救术都未完成，她便被一团大火球打中、痛呼出声，法术也中断了。她顾不上许多，赶快俯下身子，这才勉强避开了之后的冰针和落雷，却被困在从地面窜出十数根石刃形成的牢笼中。
　　“诺姆！”未等达奥斯再度高速咏唱，库拉斯抢先喊了出来。霎时间，达奥斯脚下冒出数个半人高的棕色锥状物，齐齐升到半空，向正中刺了过去！达奥斯急忙躲闪，无奈被多个对象包围，它们如长了眼睛般改变方向继续前冲，径直穿透了光球、扎在他的身上。这还不算，在造成伤害后，所有尖锥爆裂开来，四散的土灰弄得光球内一片污浊。
　　为扫清视野，达奥斯退远了一些，暂时关闭了屏障。在此期间，已被敏特远程治疗过的阿洁飞来把她从石刃上方拉出，克雷斯也在气息吐纳后重整了战力。而达奥斯的光球纵然很快重新亮起，力量却在随着伤处的增加一分一秒地流失，不会再回来。
　　配合默契的四人只是交换一个眼神已经足够，他们清楚地知道敌人很强、一处不小心足以致命；但只要能够避开最重的那些拳脚、又不给他发动激光和大魔法的机会，持久战的胜者尚未可知。
　　克雷斯再次跳上半空，远远地投出火炎红莲与达奥斯周旋；敏特抓住这点时间集中精力，放出一阵浓雾模糊了众人的视野；在浓雾的掩护下，阿洁飞向距达奥斯最远的角落，躲进建筑破败的缝隙中，开始咏唱大型咒文。
　　一时间达奥斯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能闪避开明亮的火球。墓地的光线昏暗，身为人类的法术师和召唤师不知剁到了什么地方，而他的发光的护身屏障反使他成为一个巨大的靶子。盲目的攻击只会耗费力气，但放任不管又给大型魔法以可乘之机，他略有些焦躁。
　　等等……不是还有个不是人类的吗？这一念头在心中闪过，达奥斯立刻向后急掠；红莲剑砸在他面前的地面上，达奥斯视若无睹，迅速集中精神感知玛娜的流动。门口、屋檐、廊柱、石棺……女神像后！没错，就是那个方向！
　　达奥斯骤然提高了速度向墓室深处冲去，任凭伊夫利特的十余道火炎打到身上也不躲不闪。他飞速估计着接下来对付的顺序，这一次要尽量解决魔法师，召唤师大概在正后方吧，余光似乎能瞥到法术师正向这边奔跑，而剑士……克雷斯呢！？
　　发觉从刚才起就没有人继续挥剑的刹那，达奥斯猛地在本应空无一物的地方撞上了什么，右臂像被捅了一刀般，立刻反射性地后退两尺。雾在此处已较淡，于是他看到，金发的少年双手扶住插入地面的剑，地面上浮现了半径约一米的圆形法阵，其上冰蓝色的柱状光屏直通穹顶。
　　光属性壁垒吗？达奥斯握紧双拳，试图从克雷斯的两侧穿过；无奈过道本就不宽，少年又不顾身处最被易攻击的位置、恰好立在正中，无论哪边都不容大光球整个通过。连这都算到了吗！达奥斯愤恨地咬了咬牙，向深处扫了一眼，果然看到了一抹粉红。
　　……管不了这么多了。闪念间，达奥斯关闭了屏障，迈开大步从方阵旁边掠过。“什——！”显然没料到对方会主动放弃自己最大的优势，眼前一花只看到披风被撕裂的边角，克雷斯吃了一惊，急忙回头，只见那暗色的背影向阿洁的藏身之地冲去！
　　剑还深嵌在地里，拔出已然来不及了。克雷斯将心一横，松开了武器，拼命向达奥斯追去。阿洁所在的高度，像刚才那样再来一下冲击波应该是影响不到的，更不用说拳打脚踢；那么就必须在他再次打开光球前……！
　　“狮子战吼！”奔跑中的克雷斯大声喝道，几个快速的前滑步后，身周环绕的空气似因他的愤怒凝聚为有形的实体，一大团兽首形的斗气先于他本人咆哮着向前冲去。达奥斯已到达合适的位置，刚准备重新开启屏障，便被那股斗气击得失却了平衡；他迅速稳住脚步意欲转身，就在这时，克雷斯也紧随斗气之后、猛地扑了上来！达奥斯猝不及防，被撞得横飞了出去，砰地砸上了墙壁。
　　纵是在撞击前瞬间用手臂护住了肋下，达奥斯仍是剧痛几秒后才缓过劲来，之前全身各处的那些伤口在重压下又渗出不少血来。“你……！”达奥斯怒吼一声，蜷腿狠狠踢出，将克雷斯掀开；又补上一拳，使他仰倒下去。达奥斯本不打算再理会他，但没跑几步，披风便被死死抓住，用力一扯几乎将披风撕裂；而就在此时——
　　“神之雷！”血红的魔法阵浮现在他们的头顶，与少女的声音同时响起的雷鸣声中，惟有“糟了”的念头来得及在达奥斯的脑中闪过，随后便是被烧灼的痛苦和悲鸣。有如神罚般的巨型闪电当头劈下，早已伤痕累累的达奥斯终于支撑不住，膝关节不受控制地弯曲；电光消失之时，他已伏倒在地。
　　一旁的克雷斯也受到了魔法波及，他颤巍巍地爬起身，向达奥斯这边走来。已无力挪动身体，达奥斯勉强向他转过脸，向他摇摇晃晃的身影费力地吐出：“为了仇恨……你竟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不是仇恨。理由我都解释过了，你不相信也没办法。但是……”话还没说完，克雷斯突觉脚下的地面剧烈震动起来。“快跑！”莫里森的喊声从远处传来，“达奥斯复活时、还有刚才战斗释放出的大量能量好象激活了火山，这里很快就要塌陷了！”
　　阿洁迅速降落下来：“快走吧克雷斯，这里太危险了！”“……嗯。”克雷斯的反应出乎她意料的平静，他只是又看了达奥斯一眼，便抓住了阿洁伸来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几乎紧随着他们的脚步，熔岩和落石封锁掩埋了身后的路。
　　搀着切斯塔拖着克雷斯，所有人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出了地下墓地。刚跑到一个安全距离，洞口便喷射着火舌、在震天的轰响中坍塌殆尽。而其中的那些魔物也好、馆椁廊室也好，都毫无疑问地随之灰飞烟灭、再无重生之机。
　　确认没有危险而跌坐在地的众人惊魂未定了好一阵子，敏特开始为大家施用法术。护理过后，战伤的众人大体恢复，之前已醒来的切斯塔也能不需援助而自如地行走了。然而精神上的疲惫还是有的，克雷斯向莫里森问道：“莫里森先生，可以借用您家几天吗？”
　　“请尽管使用吧，房子空荡荡的也怪寂寞的。另外，感谢这两位……？”莫里森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多出来的两人。“是召唤师库拉斯·F·雷斯塔先生，还有魔法师阿洁·克莱因小姐。”克雷斯为三人介绍，“这为是多里尼克斯·D·莫里森先生，是爱德华先生的后代。”
　　“这个倒是很容易看出来啦，长相和打扮都差不多的说～”阿洁用新奇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莫里森，被库拉斯出声喝止：“喂阿洁，对长辈要有礼貌。”“什么长辈啊，明明是我要大上将近一百岁的说！”“好了，别在这里说了，到莫里森先生家休息一下再详细讨论吧。”克雷斯说着，搀起了切斯塔，并在后者“放开啦我自己能走”的抗议中把他向西拽去。
　　“真是太好了……大家都没事。”莫里森由衷地感叹道，然后他回头望向其余三人：“那么，请几位到寒舍小憩吧。”“……嗯。”回应并不怎么热烈，他将此理解为战后涌现出来的倦怠，于是当先带路，三人缓缓跟在后面。

　　在莫里森家中，他们几乎占满了所有空房间的床。连日的疲惫已让从过去归来的众人顾不得此时天还没黑，倒头便睡，反倒是只有身体受伤的切斯塔无心躺下，结果被多利斯坦拖去天南海北聊了半天，然后对方乘兴而返，他满头黑线地败兴而归。
　　第二天，克雷斯醒来后，在庭院中找到了正在晨练的切斯塔。前日的紧张劳累不再，克雷斯得以向好友叙述久别重逢的喜悦；尽管对切斯塔而言，分别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朋友兼曾经势均力敌的对手突然变得这么强大，多少让他有些接受不了。
　　不过不是这样的话，他又怎能胜过魔王呢。切斯塔打消了顾虑，开始向克雷斯询问在遥远的年代发生的各种事情，并为好友竟亲自参加了传说中的战争啧啧惊叹。这种包含着羡慕和好奇的情感太过强烈，使他没有发现，明明讲述每个细节都眉飞色舞的好友居然只是回答自己的提问、而没有主动告之任何他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
　　又过了几天，已完全恢复的敏特和莫里森去查看地下墓地的状况。“你们真是做了了不得的事，就算火山带来了肥沃的土壤，也实在太快了。这就是高浓度玛娜的力量吗……”莫里森指着碎石堆砌处已经冒芽的小草，“这样下去用不了多少年，洞窟就会被碎蚀的土石填满，和其他地方看不出差别了吧。”
　　“是这样呢……”敏特轻声回答。“本来是为了时刻监视达奥斯的动向才在这里建了房子，现在也没有作用了吧。虽然拿来养老也不错……再到那边看看有没有别的地方被波及吧。”莫里森说着，继续向东走去。
　　莫里森先生和切斯塔君，都完全没察觉到异样呢……既然事已至此，或许就这样放下，对克雷斯君还比较好吧？敏特停顿片刻，又看了一眼塌陷的洞窟，匆匆加快了脚步。


注：游戏中有著名说法称达奥斯只有用魔法才能打倒，然而玩过的人都知道这是谣言，克雷斯甚至可以单挑他，真正纯物理攻击无效的是恶魔地狱之主来着。于是就擅自理解成光球能防御大部分物理攻击但弱魔法，物理攻击则只有达到一定强度才可以穿透光球，由于之前去打他的人都太弱了才会OVER，遂有谣言。话说回来真在战斗画面里达奥斯你的光球怎么没了啊……

第六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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