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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克雷斯一行回到了米德伽鲁兹王城。受魔导炮暴走的波及，商业区和居民区都损毁严重、死伤众多。但既然王宫和军部都完好无损，战争就还不能结束。库拉斯在克雷斯的百般央求下，在报告剿灭伊修兰特后没有提及达奥斯的事情。作为功臣，他们受到了众多奖赏。
头阵全军覆灭后，魔王军暂时没了动静。阿尔巴尼斯塔大批援军到达，人类方开始准备军团作战，对先行特殊部队的成员也不加限制了。对此心知肚明的克雷斯匆忙做好去找独角兽的准备，又跟库拉斯摆了一堆“达奥斯要是想杀我们只要不来救人就可以了何必那么费事而且他那么强又能控制魔物能来帮忙当然最好反正我们也要救治大树两全其美不是更好吗”之类的道理后，库拉斯总算气哼哼地答应与他们同行。
平原上没有了魔物阻碍，脚程便快了许多。虽然在城中耽搁了几天，他们总算在第十天的清晨赶到了白桦之森，并在小径的入口看到了那个高大的身影。“达奥斯！”克雷斯兴奋地跑过去，“你真的来了！”“约定的事情，你也能遵守不是吗。”达奥斯并未正面回答他，向森林内指了指：“这一段路，我们可以一起走。”
白桦之森是一片白色的天地。不同于瓦尔哈拉被烟尘所染的灰白，这里像是从未有人涉足的领域一样，四处都是纯白的。晶莹的冰凌凝结在白桦的枝条上，形成了美丽的树挂；薄薄的白雪覆住洁净的石子；雪白的兔子跃过珍贵的药材，去饮那因阳光照射而融化的雪水。寂静无声中，仿佛整个世界都是那么空灵无暇，让人感受到圣洁的气息。
带路走到一片空地上，达奥斯停了下来：“独角兽应该在森林的最北方。接下来，就要两位女士独自前进了。”“为、为什么？这前边可能有魔物耶！”阿洁急忙抗议。达奥斯轻轻摇头：“如果传言属实，独角兽只会在纯洁的少女面前现身的话，我们三个再往前走就相当于白来一趟。这里不会有魔物，普通魔物抵御不了圣兽的力量。”至于强大的魔物都在我的城堡里——他没有说出这句话。
“那么阿洁小姐，就麻烦你与我同行了。”敏特点了点头，转向了阿洁。“可可可可可是……”阿洁不知为何很不情愿的样子，但纠结了半天也没“可是”出个结果，只得一跺脚：“算、算了，我就当舍命陪君子！敏特，来吧！”“咦？！等、请慢一点，阿洁小姐……！”敏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突然加快速度的阿洁一把拉住，拽进了森林深处。
三个男人看着她们绝（雪）尘而去，直至看不到踪影，才走回空地，准备用等待来打发她们回来之前的时光。库拉斯找了块离另两人稍远的石头坐一下来，而克雷斯早已按捺不住脸上的开朗，自顾自地又向达奥斯说起话来。
“呐呐，达奥斯近来过得怎么样？这个世界的情况已经都了解了吧？”“比起关心我，还是先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吧。‘我也’做了同样的事情，不是你犯错误的理由。”面前的少年是使他残存着对人类希望的人，他当然无意向他阐述他同族的卑劣，便把问题又抛了回去。
“我……”克雷斯像是哽了一下，“我是在和你相遇的两年后，突然有人来放火烧了村子，把爸爸妈妈和大家都杀死了……据说那个人是为了复活你……等一下，我之前和你说过瓦尔哈拉战役，但我不知道那场战争的另一方是你呢。”他苦笑着看向了达奥斯，后者的脸色不太好看，但并没说什么。
于是克雷斯继续讲下去：“总之，你似乎因为战败被封印了，而那个人来解除了封印，你就又复活了，而且还罩着个光球。”他又描了达奥斯一眼，并没看见类似的东西，“然后你放出激光杀了那个坏人和他的手下，嗯……”克雷斯犹豫了一下，决定跳过切斯塔的部分，“然后封印你的人之一就把我和敏特送到这个时代来了。”
讲完了故事，回应他的却是冷场。“……达奥斯？……等等，那个，你别误会，我相信你不是坏人的！”克雷斯终于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你看我们都因为相信你才会来这里，我也只是想知道你变成魔王的原因……”
达奥斯还是不理他，克雷斯有些着急了，站了起来，声音也比刚才大了几分：“如果是因为玛娜的话，我们不是很快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吗？你之前也说过，历史是可以被改变的，那等大树治好了，你就不用继续战斗，也不会被……”
“别说话。”达奥斯突然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他，脸转向森林内部，似乎在仔细分辨着什么。片刻后他站了起来，对两人招呼道：“克雷斯，还有那边的召唤师，我们走了，两位女士似乎遇到麻烦了。”
“哈？谁刚才说这里不会有魔物的……”嘴上抱怨，库拉斯麻利地拎起书本跳起来，“劳你带路了，你似乎对这里很熟的样子。”达奥斯没说什么，只是迈开大步走去，他的身高使两人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达奥斯似乎确实对这里轻车熟路，遇到岔路从不犹疑地转向某一边；但与之相对，他的眉头却越皱越深。很快，他们便来到一条宽阔笔直的通路上，通路的尽头是一汪清澈的泉水。敏特正独自一人背对着他们站在那里，而她的面前，是三只人形的持鞭魔物！
“敏特！”克雷斯惊呼一声便要冲上前去，达奥斯从后边拽住了他，自己大步上前，叱道：“谁让你们来的？退下！”
“啊啊，达奥斯大人……”似乎完全没料到魔王会来这里，三只魔物都是一脸吃惊和不甘，停下了攻击动作，但并没后退半步。“没听到我的命令吗？退下！”达奥斯再次呵斥。魔物们带着相当令人不悦的神情窃窃私语了一阵，才躬身说道：“遵命。”随后，它们消去了身形。
没有了它们的阻挡，赶来的几人才发现，泉水边躺着一只白色的马形生物。“独角兽大人！”刚刚脱险的敏特跑上前去，试图扶起它。就在这时，独角兽抬起头——众人这才看到它头上的金色独角，用慈爱女性的声音说话了。
“小姑娘的心中确实没有一丝瑕疵。那么，既然是为了这个世界，也让我来助你们一臂之力吧。”说完，它——或者说是“她”的周身便笼罩在柔和的白光中，马形收缩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支螺旋形的银色法杖，顶端装饰着华美的红色宝石。
“多、多谢独角兽大人！”敏特惊喜地接住圣兽化成的法杖，感觉到一股力量从中涌出。众人正欣喜，身后又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本应和敏特在一起却不知何时溜掉的阿洁似乎察觉到事态不对，终于赶来了。
面对其他人的质问，阿洁满脸通红地支吾了半天，最后决定转换话题：“总，总之！法杖不是已经拿到了吗？我们快去治疗尤古多拉希尔吧！”“说得也是呢……那么我们去找船只吧？”库拉斯对阿洁的事也猜出了十之八九，不打算继续追究下去。
“慢着，我可不想被一般人看到。”身份特殊的达奥斯冷不丁冒出一句，“而且那样也太慢了。”克雷斯抛去疑问的眼神：“那该怎么办？”达奥斯打量了四人一番，说道：“既然血统稀薄、连自己都传送不了的莫里森都能办到在时间中传送两个人的话，我应该是不会失败的。”
“什么意——哇啊啊啊！”四人的惨叫声，被吞噬在空间的狭缝里。
第一章
又一阵天旋地转过后，众人已经身处世界树脚下。刚刚使用了空间转移的达奥斯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用期待和催促的眼神望着敏特。
“请大家退后一点。”敏特手持独角兽之杖，上前两步站在大树面前，轻轻咏唱起咒文。少顷，她睁大双眼，高声念出：“治愈！”
眩目的光芒从法杖顶端亮起，随后大树根部的土地闪了一闪，显现出众多形色各异的光斑，脱离地面向树冠飞去。光斑越聚越多，一道淡金色的柱状力场逐渐形成，将手握法杖的敏特也包在其中；与此同时，杖尖的光芒更加璀璨，连大地也一并震颤起来。
除了达奥斯，其余几人都被强大的力量逼退了几步，敏特的手臂也痉挛了起来：“呜！独角兽的力量……太强了……”“敏特！快放开！”阿洁大叫道。敏特艰难地回应，她的声音在力量的波动中被削弱，勉强才能听清说的内容：“不行！现在放开的话、独角兽之杖会暴走的！那样的话、尤古多拉希尔可能会被……呀啊啊！”话音未落，另一波更强的力量把其余几人击倒在地。
克雷斯拼命爬起来，他的披风像被暴风席卷一样疯狂地上下翻飞，他似乎用尽全身力气向前走了一步，让自己的声音能被敏特听得清楚一些：“敏特，坚持住！你所拥有的，是其他人都不具备的力量！相信自己没问题的，被治愈的圣兽认可了的你，一定能拯救两颗星球！”
“呜……嗯！”不知是否听到了他的鼓励，敏特深吸一口气：“爸爸、妈妈……请借给我力量……！！”她的帽子中响起某种波动声、也亮了起来，辉映着独角兽之杖，更加浓烈的白光包裹住她的全身。数秒后，白光凝汇为一道直径约半米的蛇型光柱、从她的身体发出，伸展延长、从树根开始缠绕着树干高速盘旋上升，在树枝分叉处离散开来、无一遗漏地包裹住每一寸枝叶。治愈的光线中，静止的大树似乎活动了起来，像心脏的搏动，一下一下、伴随着低吟般的生长的声音；少顷，以树冠为中心，数道环形的力量场猛地扩散开来，大幅震荡了广范围的空气。几人在这一击下失去了意识。
……
克雷斯悠悠醒转，以为天已经黑了。勉强抬起头来，看到一片淡金色——伏在地上的敏特仍死死抓住法杖，似乎也有了醒来的迹象。目光再抬高一点，巨树的树干下……似乎有个熟悉的绿色人影？克雷斯一惊，立刻打了个滚爬起身来，仰头看着大树——他终于理解，为什么这棵树可以提供出、一个世界生存所需的玛娜。
此时并非黑夜，将他们完全笼罩在其中的一大片阴暗，正是完满的尤古多拉希尔遮蔽了阳光。浓密的枝叶恣意向四面八方伸展开来，浑圆的树冠远远高出其他的古木一大截；崭新的嫩叶本应是翠绿的色彩，也因千万次的交叉重叠、恍然间染成了浓厚的墨绿。一阵风吹过，无数饱满的叶子沙沙地摇曳碰触，和谐而悠长的声音回荡在林海中，仿佛是世间最华美的乐章。
“力量……重新涌现出来了。”克雷斯第一次听到树之精灵用如此欢愉的声音说话，“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吧……”“玛蒂尔大人……”敏特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玛蒂尔微笑着伸出手，将她拉起：“谢谢你……谢谢你们……”
阿瑟利亚的世界树尤古多拉希尔，恢复了她原本应有的模样。
玛蒂尔回到大树中后，库拉斯和阿洁才呻吟着爬起身来。克雷斯环顾一周，发现少了某个人：“哎？达奥斯呢？”“在这里。”低沉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达奥斯的长靴踏过草地，丝毫未受影响般出现在他们面前。不知是不是西斜的阳光又被树冠遮蔽得微弱了的错觉，他脸上的表情好象柔和了许多……？
“啊，达奥斯，刚才去哪里了呀！快看快看，大树已经完全恢复了！”克雷斯刚想上前，库拉斯却抓住了他的手臂：“等等，别贸然行动。”“哎？”库拉斯不理会一脸迷惑的克雷斯，抬头冲达奥斯说道：“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什么还留在这里？虽然不知道你刚才去了哪里，现在还回来干吗？”
达奥斯似乎没什么辩解的意思，只是淡淡的说道：“我只是去确认了点事情。我的目的达到并不是这么容易的事，让大树卡兰恢复只是计划的第一步而已。”“嘁！现在才说这个？你还想在这世上为害多少年？”
“等等啊库拉斯！”克雷斯奋力挣脱出来，跑到了达奥斯那一边，“你到底在怀疑什么啊？达奥斯不是之前才赶走了魔物、才避免了我们和独角兽受伤的吗？”“那魔物会出现本身就很奇怪吧！你不是魔王吗？没有你的命令，魔物怎么可能到那种地方去？”库拉斯咄咄逼人地反问，“喝退他们，只不过是你故意演给我们收买人心的一场戏对不对！”
“不可能！”克雷斯吼回去，“达奥斯是好人！他……”突觉肩上一重，回头看到达奥斯的手放在自己肩甲上，微微摇了摇头。……所以说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出真相啊！刚才好象还和敏特提到了两个星球，不过当时的情况应该没人在意吧……克雷斯在本人面前只能闭嘴，一副懊丧的样子，嘟哝道：“所以我说……是被恶魔控制了什么的……”
一旁的阿洁终于不耐烦地开口了：“一直说恶魔恶魔恶魔的，我看你才是被恶魔控制了吧！”“我没有！”克雷斯立刻否认。“哼~雷亚德也对贾米尔的事不知情啊！”“我——！！”“算了吧，克雷斯。”正要辩驳，肩上的重量又大了一份，克雷斯抬头，有些惊恐地看到达奥斯的目光中有一丝杀意：“既然他们认定我是魔王，我不如做点符合这一身份的事情如何？”
“等、等一下达奥斯！”克雷斯赶快跳了出来，拦在达奥斯面前：“他们没有恶意的！他们只是有点转换不过来思维……”“思维？这么轻易地怀疑一直战斗至今的同伴，就是他们所谓的思维？这样的话，就算不用我动手，他们也早晚会自相残杀酿成大祸。与其等待事情变成那样……”达奥斯轻声说道，缓缓上前一步。
“不行！达奥斯你冷静点啊，吵架这种事经常发生的，我都习惯了，但是既然是朋友总会和好的啊！”克雷斯慌忙挥舞着手臂。“……哼。人类何等卑怯的希望啊。”越过少年的肩膀，打量了如临大敌的魔法师和召唤师几眼，达奥斯合上眼睛：“收起你们无用的武器吧，不可能在这里打起来的。好不容易恢复的大树，我可不想她再受到伤害。”
“这样不就解决了嘛！”不知是错估了达奥斯没有动手的原因还是有意调解气氛，克雷斯立刻换上了开朗的神情，“既然大树没问题了，战争就可以停止了。只要不打仗、达奥斯又不存在时间的问题，计划再怎么困难也有解决的余地啊！”“……考虑一下的话，确实如此。”闻言思忖了一会后，达奥斯抿住的嘴唇和缓了下来，紧绷的手臂也重新放松地垂回身体两侧。
见达奥斯放下了架势，捏着一把汗的库拉斯只剩下嘴硬：“知、知道的话就快去宣布停战啊，只有这样我们才相信你是好人……”刚才要是真打起来，刚刚爬起来的他可没有丝毫准备，何况唯一的近攻手还不知道会帮着哪边……他偷偷松了口气，说出的内容不由得也退了一步。
目光扫过克雷斯的脸庞，达奥斯冲其余几人轻蔑地笑了笑：“无须你们相信，‘魔王’的头衔不是凭空来的，如果人类都是这般模样，我继续顶着这个称号也无所谓。只是，凭空捏造子虚乌有的事出来……别告诉我你是因为与人类共同生活太久而丧失了能力，阿洁·克莱因。”
“……哈？”阿洁一脸茫然。“你们既然已经击败了贾米尔，就多少该对恶魔的控制有所了解。地面上并不适宜恶魔生存，在这里要维持他们的控制力，与受控对象的距离不可能太远。这样一个距离，是足够让你感受出玛娜的浓度变化的，半妖精哟。”达奥斯严厉地瞪着她，“即使无知不是罪过，热衷于谴责不断努力接受异己的朋友，也是你从人类那里学到的吗？！”
“啊？话说我就算注意到玛娜什么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没人教我……那，那啥，我没这个意思，抱歉啦克雷斯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请你原谅……”本来只是玩笑般的抱怨却被如此严肃的指点和批判，阿洁又是黑线又是郁闷地向克雷斯道歉。看到克雷斯一副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样子，达奥斯的脸色才算是好看了一点。
走回森林入口附近时天色已经不早，达奥斯没有主动提起要转移回去、刚刚闹矛盾的其他人不便要求，克雷斯又只想延长和达奥斯在一起的时间，在附近过夜基本就是必然结果。考虑到达奥斯此时仍是世界公敌不应在人前露面，克雷斯便提出在森林中过夜。
长久以来的旅程中几人都已习惯了风餐露宿，即使不愿也没有反对；如果是其他地方倒也罢了，达奥斯仍记得刚到这个时代时见到过的莱尼奥斯村长和这片领地的梅尔冈，原本能隐瞒的身份也会暴露，便也对此建议没有意见。于是事情就在一片默认中定了下来。
第二章
精灵之森入口分为两条岔路，除了通向尤古多拉希尔的那一条，另一条通向一块较大的空地，五人准备在那里休息。收集了一些树枝，用阿洁的火魔法点起篝火（因为达奥斯表示玛娜浓度太高自己来可能引起火灾），在森林里轻松打了些野兽烤来当晚餐，便准备睡下了。
见达奥斯毫无睡意，克雷斯便主动承担了守夜的任务。最劳累的敏特很快便睡熟了，脑子里不装事的阿洁也仰天大睡，偶尔还会有两句听不清的梦呓；库拉斯原本看达奥斯不睡还有些顾忌，但克雷斯提出要守夜他便也放下心来，连日来和夙敌同行的精神压力一旦卸下，不久也便进入了梦境。
于是余下的，就只有坐在稍远处望着火堆的两人。克雷斯和达奥斯坐在一截长满青苔的断木上，听着蝉鸣蛙声和夜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静寂中微弱的响动如此祥和。虽然主动提出要守夜，但克雷斯毕竟也跑了一天。不远处的火苗噼啪作响，摇曳着的橙红色像催眠一样使他的眼皮打架。
“……呐，达奥斯……”似乎为了逐走睡意，少年用力晃了晃脑袋，仰头看着繁星密布的夜空，打破了沉默：“你想要从大树那里拿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现在的话，大概告诉他也无妨了吧。数秒后，达奥斯也略微抬起头，轻声开口：“……是巨大之实，世界树的果实。”“世界树……也能结果吗？”“当然。世界树也是有生命的。巨大之实是玛娜的结晶，能够孕育出一棵新的世界树。我需要它来拯救我的故乡，为此，卡兰的繁茂是不可缺少的。”
“达奥斯的母星……果然是遭遇危机了吗？”“……啊啊。战争耗尽了迪利斯·卡兰的玛娜，世界树已经完全枯萎，所有生命都处在危险之中。而那个世界……没有独角兽的力量。”达奥斯望向侧卧在地上的法术师。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件事，果然是因为已经怀抱足够的希望了吗。
“是这样……啊……很快……达奥斯就能……回去了吧……”嘴里断断续续的说着，克雷斯仍强撑着不要自己睡过去。达奥斯转头，看到身边的少年几乎完全合上双眼，头已经像小鸡啄米一样不断地点着。
“困的话，就去睡吧。”一开口，达奥斯惊觉自己的声音竟带上了少许近似温柔的意味。“我还……要守夜……达奥斯也……去睡吧……”已经完全没有逻辑的话语暴露了克雷斯此时的状态。……哎呀哎呀，这个样子的话，就算是守夜也不能及时做出反应吧。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达奥斯微屈指节，轻轻碰触上了少年的脸颊：“放心去睡吧，还有我呢。”“唔？可是……”微凉的触感让克雷斯略微清醒了一点，他有些朦胧地看着身旁的男人。“睡吧。你这个样子也没办法保持警惕，还是说不相信我的能力？”
“……那么……我先睡一个小时吧……记得叫我换班……”此刻也确实有点撑不住了，克雷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着眼睛走向了篝火堆，在旁边躺了下来，很快打起了轻鼾。达奥斯望着他毫无警惕感的睡脸，不由想起他面对自己时曾出现过的各种表情。
记忆中，他看到过这个少年的惊讶、好奇、憧憬、温和、热心或羞涩；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因为能够见到自己，露出了单纯的喜悦。无论是四岁的他、十五岁的他或是十七岁的他，在看着自己的时候，不像其他的人类，他的眼中从没有流露出过对自己的力量的贪婪或恐惧。
也许，这就是他还没有完全对人类丧失信心的重要原因。达奥斯抬起右手，看向手腕上的数个手环。一个较宽，三个较细；细的中有一个内圈刻着两个花体的数字，记载着大约一百年后的两个时间。他曾将这个手环交给四岁的克雷斯，又从十五岁的他手中将它取回。念及此处，达奥斯不禁将它取下细细端详，一幕幕情景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魔导炮发射第一波后，他便有些心神不宁地派出增援部队，并亲自走出城堡查看状况。一走到桥附近，恰好碰到四个人被暴走的魔导炮追击，其中一个人影让他的心脏停跳了一拍。顾不得多想，他冲过去就使用了屏障魔法。
等到带领四人来到安全地带，骂也骂过了顶嘴也顶过了，达奥斯注意到四人身上佩带了米德伽鲁兹的徽记，但都很不正式；视野所及的范围内，也没有其他的人马。达奥斯由此得出结论：克雷斯他们是以类似佣兵的身份暂时加入人类军，而自己得力的麾属——飞龙伊修兰特大概也是败在他们手下。
发觉到这一点时，达奥斯本以为会被兵戎相向，已做好了将克雷斯送走并消灭其他人的准备。但其余几人没有认出他、克雷斯则竟然提出治愈大树的方法，为本是你死我活的战争加入一个转机。于是魔王不仅没有追究损兵折将的责任，还借口重整旗鼓，多日没有重新排兵布阵——他已经开始认为，这场战争可以结束了。
在白桦之森中达奥斯听取了克雷斯穿越时空的缘由，多少猜出屠村惨案与和自己合作的恶魔有关。联想到克雷斯勇闯瓦尔哈拉斩杀悍将、却对自己的出现兴奋无比，一种混合着内疚与愉悦的微妙感觉出现在他心里。等到取得了独角兽之杖，敏特又在克雷斯的鼓励下成功治愈了世界树，这种感觉变得更加强烈。
达奥斯捏紧手环，望着似乎睡得不太安稳、梦中也微蹙眉头的少年。他在清醒时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不代表他的心中没有阴影。与一百年后的他相比，少年的变化绝对不仅仅是年龄。尽管在自己面前没有表现出来，克雷斯毫无疑问已经成长得更加成熟和强大，然而代价何其惨痛。
克雷斯失去了父母和家园，不仅背井离乡，还来到了只在史书中看到过、应已成为传说的年代。本该享受先辈打造的和平的他，被迫亲历无数战斗和伤痛而成长起来。尽管如此，对于这场战争发动者的自己，他不仅没有复仇，反而丝毫不计前嫌地帮助，为此似乎还跟同伴闹了不少矛盾，也未曾放弃。
该说不愧是支持我心灵十年的人吗。达奥斯的手指摩挲着手环内圈的刻纹，嘴角静静溢出一丝笑意。即使其他人类的存在多么卑微无知，那也不重要了。面前的少年已让他厌恶的坚冰渐渐消融，这个种族中不相干的人如何，似乎也不必太在意了。
……毕竟，自己已无须在此久留。即将展露的微笑瞬间变回了冷竣，他无声地站起身。既然卡兰恢复繁茂，那么使命的时刻也该到来。是时候到未来去了，取得巨大之实，带回迪利斯·卡兰，让它生根发芽、长成新的大树；停息纷飞的战火，安置伤亡的人民，重建损毁的家园，振兴整个国家乃至星球……这些，都是他身为君王之任。
达奥斯背向篝火准备离开，去继续他的大业。但如果成功的话……我，就又一次欠了你的人情呢。这个人情，还有机会还上吗……？刚要迈出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回头望向被火光映照着的少年。克雷斯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把后背冲向了他。
……果然，还是有些放不下啊。达奥斯的眼神无奈地闪了闪。但是，该做的事情是必须要做的；会与他相遇、得到他如此的帮助，也都是为了那个目标。并且，我也不希望……这样的自己，会因为一时的自私，再次犯下那种错误……虽然现在看来，那场战争中这孩子的先祖并没有罹难，但也不能再冒险了。
那么，走吧。等到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已结束、整个国家可以放心地交托给别人的时候，我可以再次来到这颗星球。到那时，再将这个化敌为友、已经没有必要继续战斗的少年送回他的时代，然后……还能怎样呢？
出于历史的考量，我无法改变他的父母逝去的事实，但是除此之外的事情却不是不能做。我是历史上的外来者，但对于可以穿越时空的我而言，“历史”却是个相当模糊的概念。既然已经成为了史书的一部分，那么再去亲自参与创造历史，也并非不可以。结束瓦尔哈拉战争，然后……
达奥斯摇了摇头，禁止自己再想下去。细节的部分以后再思考也来得及，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要优先解决。远处传来一声野兽的嘶鸣，达奥斯稍一迟疑，轻步走回篝火旁，在熟睡中众人的外围边划出一个圆，淡淡的蓝光闪烁了片刻便消失了。
普通的野兽不敢接近火光，魔物如果没有策动也不会进入这道屏障——即使我不在，撑到明天早上也是不成问题的。看着噼啪作响的火焰，他又在篝火四周围起一道低矮的水幕。这样应该就万无一失了吧。达奥斯后退两步，检查着自己的防护准备。然后，他终于猛转过身，大步向外走去，披风在他带起的风中微微起伏。
抱歉，克雷斯，不要怪我不辞而别。对你来说，我们也许很快就还会见面；但对我来说，那已经是不知多少年以后了。或许在那个充满凶险的未来中，我甚至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归来——那么，不给予任何承诺，就是能最大减轻离别痛苦的方式吧。
巨大的树阴遮蔽了月光和星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轻抚尤古多拉希尔的树干，金发男人的身周，又一次闪烁起时空转移的弧光。
第三章
克雷斯在明亮的晨光中醒来，舒展着僵硬的全身，翻身看到了已经熄灭的柴火，立刻清醒，一骨碌爬了起来。“糟糕，怎么睡过去了……难道让达奥斯守了一夜吗？”他迅速四下扫视，却只看到依旧睡着的阿洁和库拉斯，以及站在稍远处的敏特。
“敏特，身体怎么样了？”克雷斯起身向少女走去。“早安，克雷斯君。多亏有你和达奥斯先生守夜，才放心地睡了一晚呢，已经基本没有疲劳了。”敏特含笑回应，“说起来，达奥斯先生去哪里了？”“咦，你没见到他吗？明明起得比我早……”少年搔搔脑袋。“不清楚，我起来时他已经不在了，还以为他是更早和克雷斯君商量过……”敏特也略显困惑。
他们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也使天亮后进入浅眠的两人渐渐醒转。边打哈欠边坐起来的模样被敌人看到真是相当不妙，但这么做的时候，两人并没意识到，可被称为“敌人”的存在，已经不在他们身边了。
又等了小半天达奥斯也没再出现，克雷斯跑去找人，在世界树下发现没有时心已经凉了半截儿。因此发动大家在森林中分头寻找而大家带回的都是负面消息时，他也轻易地相信了。垂头丧气地回到火堆的余烬旁，他们注意到地上留下的两层环状魔法痕迹，克雷斯这才确信达奥斯真的是离开了。
虽然对达奥斯的不辞而别感到不满，但他细心留下的防护还是让克雷斯有点高兴的。想到达奥斯重大的使命，他便努力说服自己不要那么自私，同时准备启程去米德伽鲁兹，准备向国王报告达奥斯已经离开、申请结束战争。
计划的前半部分很顺利。没有了空间转移，他们花费多日到达阿尔巴尼斯塔，得知他们的援军并未撤回。毕竟是战争期间，就算魔王军没有动静也不能轻易撤军，这是很容易理解的。但只要把消息带到，这些将士也能早点回家了吧？这样想着，四人坐上了通往自由大陆的航船。
越过护城河再到米德伽鲁兹时，难民和援兵都已经得到了基本的安置。人类军整装待发，见此情景，几人加快了向王宫的脚步。卫兵仍认得初战中大放异彩的他们，带着崇敬的神情行礼放行。克雷斯一边走着一边思考措辞，突然迎面走来的绿发男人拦住了他们。
“哎呀，你们这些天到哪里去了，害我好找！把守所有关卡的卫兵都说没看见你们经过，真是技高行踪也诡秘啊！”骑士团长莱赞用略带嗔怪的语气说。空间转移能被观测到才怪……库拉斯翻了个白眼，试图蒙混过去：“呀，其实我们是去……”
“去哪里无所谓了，现在回来了就好。”对方却丝毫没有听他们解释的意思，拉着库拉斯就往楼上走，其他人只好跟上，“我还担心你们不回来可怎么办。魔导炮不能用了，魔王军又要进攻……”“什么？！”克雷斯的惊呼打断了他的话。
莱赞看了克雷斯一眼，解释道：“几位可能还不知道，大概是休整得差不多了吧，魔王达奥斯昨天傍晚又发动一次突袭，收复了平原的大半；我们刚刚才得到局势略微稳定的消息，否则兵败如山倒可就糟糕了。”
“什么？！怎么可能、我们明明已经……”克雷斯大惊失色。“明明杀死飞龙了？成熟点小伙子，那只不过是个头阵的将领而已，更多部队和魔王本人都活得好好的呢。”不知情的莱赞自然产生了误会，察觉气氛不对的克雷斯也把质疑生生憋了回去。谈话间他们已来到北向的平台，莱赞指了指窗边两台军用望远镜，“现在战线已经近到可以观测到了，对于指挥倒算是好事。”
克雷斯不等他说完就冲了过去，急切地向里边看。视野中是黄绿色的大平原，人类军的前阵整齐划一地持盾挡住前排魔物，后方的半妖精们咏唱出一个个魔法，在密密麻麻的魔物群中制造出大大小小的缺口。尽管也有许多对空的魔法，但火球也好冰针也好，都在空中某一个位置失去了效用。那里——
青色半透明的球体悬浮在半空中，里边站着一个人影。距离如此远，若是以前也许他还不敢确认；但经过又一次的相遇和近距离接触后，克雷斯无比绝望地注视着那金色的长发、那无风时也因魔力充盈微微扬起的披风……
毫无疑问，那就是达奥斯。
强烈的无力感袭来，克雷斯僵硬着把眼睛挪离了望远镜。把这一举动当成理解了现状，莱赞继续解释：“虽然目前势均力敌，但敌人的伤亡远比我们要多，应该明天内就会后撤一段距离。到那个时候……”他热切的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四人，“国王陛下和我本人，都对诸位初战中的出色表现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你打算怎么办，克雷斯？”库拉斯抱着双臂，倚在宿屋的窗框上，“从战略上讲，擒贼先擒王是个正确的决定，我们找不到理由拒绝。但是你……”他叹了口气，语气稍微柔和了些，“不想去的话，我不勉强你。大不了找几个身手好的佣兵一起就是了。”
克雷斯坐在床边，双手交叉握着，低着头一声不发。夕阳从窗户洒进昏黄的光，将少年低落的影子投射在墙上。见他这样，库拉斯又叹了口气：“那就这么办吧。敏特，阿洁，我们早点休息，明天早上去城里找佣兵吧。”说完，扶了扶帽子便向门外走去。两个少女无奈地看了克雷斯一眼，也准备离开。
“……等等……”听到开门声，过于虚弱的声音从少年的方向传来，“不要……丢下我……”“克雷斯君……”敏特停下了脚步，忧伤地回望着他。克雷斯已经抬起头看着他们，眼中似乎有什么在闪烁：“你们别走……走了……我总觉得、就再也见不到了……”
“喂喂，别把自己看得太重啊。没了你，我们还能找到更厉害的人，未必打不赢达奥斯啊。”库拉斯故作轻松地回答。尽管他内心十分清楚，且不论克雷斯已经达到了很高的造诣，剑术的高低倒在其次，他们四人长久以来共同战斗形成的默契配合，才是许多战斗中的关键——在生死攸关的与强大对手的对决中更是如此。
克雷斯豁地站了起来，用力摇了摇头：“不……这种事，绝对不要再发生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重要的人就会抛下我一个人……！爸爸妈妈也是、切斯塔也是、达奥斯也是……我绝对不想，再失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了！”说着说着，他的声音竟有些哽咽了。
“可是也没别的办法了呀。事关全人类，我们又不能中途落跑。”库拉斯扬扬眉毛，把打开了一半的门又关上了。克雷斯抿紧嘴唇，双手颤动着，几次开合，最终紧紧攥住，一字一顿地开口：“我……和你们一起去！”他猛地抬起头，迎上库拉斯的目光。
“……这样好吗？”意外地没有嘲讽，库拉斯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克雷斯的双眼，“我们去可不是什么过家家，而是要进行一场生死未卜的战斗。而你死我活的对象……好象刚刚被你摆在了和你的父母、挚友，以及同伴的我们平齐的位置呢。这样的你去战斗，真的没关系吗？”
克雷斯沉默半晌，最终点了点头：“我要一起去、不，请让我一起去吧，库拉斯！该做的事情我们都做到了，既然是达奥斯选择了为敌，就算他有什么别的理由，我也要当面问个清楚。如果这一行动真的出自他本意……”他咬了咬牙，目光中透出不可撼动的坚定，“那我手中的剑，也绝对不会再迷茫！”
库拉斯赞许地微微颔首：“说得好。不管是对还是错，都要亲眼去确认，这才是对待喜欢的人应有的态度啊。”克雷斯一下子哽住了：“等、你说什么？喜喜喜喜喜喜欢的人？！是说达奥斯吗？！”“当然了，否则还有谁啊？”库拉斯白了他一眼。
“不、等、我、怎、达奥斯、喜欢的人……”克雷斯语无伦次，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一张脸涨得通红。其余几人默默在一边等着他组织好语言：“达奥斯怎么可能是我喜欢的人啊！我和他一共也没见过几次面！”
“那——就得问你自己了。说不定是什么一见钟情？现在年轻人之间不是很流行这个吗？”相比少年的面红耳赤，库拉斯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靠在墙上，“你那相思病的模样一眼就能看出来啦，否则还有什么理由能这么在乎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人，你倒是说说看啊？”
克雷斯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我、喜欢、达奥斯……？仔细想来，自己在见到达奥斯时心中涌现的那种感觉，确实是和见其他朋友时不一样的。他一直以为那只不过是对他神秘身份的好奇，或是许久不见的思念；但库拉斯一点，他也觉得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理性告诉他应该反驳，但感性又提醒他这可能就是事实，矛盾挣扎中已经有人把这沉默当成了默认。阿洁笑得一脸奸诈地凑上来：“嘿、嘻、嘻……这是怎么啦？我们的勇者大人居然爱上了大魔王？这简直是比公主爱上魔王还刺激的戏码嘛～！等我把这事写成剧本卖，大赚一笔的话分你点好处费呦～！”
“阿洁，别闹了……”当事人的反驳怎么听都有点有气无力。库拉斯干咳一声打断了还想继续捉弄克雷斯的少女：“别再恶作剧了，既然要一起走的话就都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去觐见国王。”他的眼神意义不明地闪了闪，“要给自己和达奥斯都留条后路的话，最好现在就准备一套说辞吧。”
第二天早晨，一行人前往王宫，向米德伽鲁兹国王表达了潜入达奥斯城作战的意愿；克雷斯同时对国王告之了魔族的存在，并表明人是可以被恶魔控制的。作为阿尔巴尼斯塔援军的统帅之一，雷亚德王子此刻也在王宫中。身为曾经被控制过的人，他有些后怕地向国王证实了此事。
需要倚仗的勇者和援军都表了态，国王也不便反对，于是表示只要达奥斯不再威胁人类，因为什么原因使用什么手段他都可以接受。于是，在平原上人类军步步为营缓慢推进的时刻，克雷斯一行整装待发，准备向达奥斯的城堡进军。
第五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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