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941年-

 

  “本田不甘心挨打,开始扫荡已经占领的地方,要把藏在那里的八路军全给挖出来。老百姓不交代,就屠杀!”警卫狠狠捶着墙。“河北的潘家峪已经遇难了,那群禽兽,不问男女老少的杀,全村一千五百多人只剩下不到三百……”
  在本田菊肆虐在华北的大地上时,东非的埃塞俄比亚已经被从费利西安诺的手下解脱出来,二十万意军向亚瑟投降;北非的意军也节节败退。路德维希被迫前往北非支援,很快又把亚瑟逼回了穆罕默德的家门口,两军就在北非的沙漠中展开了拉锯战。
  二月。
  “据说中山县打下来一架本田的飞机,里边有计划书说鬼子要打太平洋。重庆已经把消息放出去了,可是没人理。有说法是我们为了减轻负担,想把别的国家扯进来。他妈的,就算真是这样,让小鬼子把我们吞了,对你们有好处!?”
  四月。
  “老毛子竟然也和鬼子签了什么友好协定!也承认了满洲国!不指望他来帮忙就算了,居然还假惺惺地说支持咱抗日!我呸!”
  六月。
  “唉……本来重庆剩下的人都已经习惯了,一听见飞机声就躲进防空洞去。可谁曾想,通风口被炸塌了,窒息的人都像疯了一样往出口涌,结果光踩死的就有上千人……”
  十七天后。

  “什么?伊万也被路德维希攻击了?不是有互不侵犯条约吗——”新京很快想起,两年前自己刚得知这事的时候,东京已经预言了它必然破裂,现在果然应验了。“是啊,居然挑战那么大地盘的国家,那个元首还真是个战争疯子。”而在新京看来,更奇怪的是阿尔弗雷德和亚瑟都宣布了支持伊万,而他们一个的次要上司是像路德家小胡子上司一样的 反啊共者,另一个孤悬海外,并没有参与到战争中。
  但事实证明,路德的大胆并非毫无道理。夏末,伊万的姐妹两人都已经沦落敌手,更不用提波罗的海兄弟了。娜塔莎与乌姐姐家发达的农业使路德不必再担心异地作战的供给困难,五百余万大军逐渐逼近了伊万家的首都。
  “昆明家来了不少美国的飞机,击落了好几架日军的!”在国际局势的混乱下,警卫兴冲冲地报告着自家的新消息。“美国宣战了?!”新京大吃一惊,虽说之前才支持了伊万,但也太突然了。“不不,他们是以私人名义来协助我们抗日的,不是正规军。”“那,战斗力如何?”“相当强!听说他们的飞行技术高超又灵活,和听死命令的日军不一样,连续胜利。现在,那边的人们都叫他们‘飞虎队’,可威风啦!领头的是个叫休斯敦的年轻人……”(注1)
  休斯敦?那不是阿尔家南部的城市么。有他来,怎么可能完全是民间的行为。如果是,就更让人欣慰。很快,那个名为“中国空军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的组织,就让新京体验到了失落已久的、由正义感衍生的温暖。
  
  在一个初秋的清晨,向来沉寂的全城广播中突然传出了陌生的语音,是两个男人在宣示着什么。不是汉语,也不是日语或俄语,新京听不懂——但这两个声音他还记得。八十一年前去北京哥哥家玩的时候,偷偷趴在会议室的门上,听见他们正在用言语欺压大哥。但此时,那两个声音中已经没有了轻慢和戏谑,而是庄重、严肃、有力,似乎在向全世界宣告着——
  “Our countries seek no aggrandizement, territorial or other;(我们两个国家不寻求任何领土的或其它方面的扩张)”这个声音年轻而有力,似乎还未经历战火的摧残。
  “We desire to see no territorial changes that do not accord with the freely expressed wishes of the peoples concerned;(我们不希望看见发生任何与有关人民自由表达的意志不相符合的领土变更)”这个声音相对成熟而有些疲惫,但依然有力地说出每一个音节。
  从小窗中,新京听见了地面上的骚乱,汉语和日语互相询问着播放的是什么,是怎样播放的。他们不知所措,难道是有什么人入侵了满洲国的广播系统吗?
  “We respect the right of all peoples to choose the form of government under which they will live.(我们尊重所有民族选择他们愿意生活于其下的政府形式之权利)”
  “And we wish to see sovereign rights and self government restored to those who have been forcibly deprived of them(我们希望看到曾经被武力剥夺其主权及自治权的民族,重新获得主权与自治)”
  “……怎么……命令……广播……侵入……”东京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只听得清少数词,但毫无疑问是与这两个声音相关的。
  “We will endeavor, with due respect for our existing obligations, to further the enjoyment by all States, great or small, victor or vanquished, of access, on equal terms, to the trade and to the raw materials of the world which are needed for their economic prosperity(我们要在尊重我们现有的义务下,努力促使所有国家,不分大小,战胜者或战败者,都有机会在同等条件下,为了实现它们经济的繁荣,参加世界贸易和获得世界的原料)”
  “……声音……阿尔弗雷德……翻译……电波……”东京也不懂——阿尔弗雷德的话,是——英语吗?
  “We desire to bring about the fullest collaboration between all nations in the economic field with the object of securing, for all, improved labor standards, economic advancement and social security;(我们希望促成所有国家在经济领域内最充分的合作,以促进所有国家的劳动水平、经济进步和社会保障)”
  匆忙的脚步声从窗口传来,两三个人喘着粗气奔向了东京的方向。东京骂了一句,命令他们开始同声翻译。新京把小桌子推到墙边爬了上去,努力从小窗中听清他们的对话。
  “After the final destruction of the Nazi tyranny, we hope to see established a peace which will afford to all nations the means of dwelling in safety within their own boundaries, and which will afford assurance that all the men in all the lands may live out their lives in freedom from fear and want(在纳粹暴政被最后消灭之后,我们希望建立和平,使所有国家能够在它们境内安然自存,并保障所有地方的所有人在免于恐惧和不虞匮乏的自由中,安度他们的一生)”
  翻译开始结结巴巴地把听到的内容翻译成日语,这样新京也能听懂了。
  “Such a peace should enable all men to traverse the high seas and oceans without hindrance(这样的和平将使所有人能够在公海上不受阻碍地自由地航行)”
  “去找电波源!赶快!谍报人员都去哪里了!”东京大吼着。
  “We believe that all of the nations of the world, for realistic as well as spiritual reasons must come to the abandonment of the use of force(我们相信,世界上所有国家,为了现实的和精神上的理由,必须放弃使用武力。)”
  ……虽然对于同样侵入了大哥家的他们来说,这内容有点讽刺;但至少现在,他们的声音是认真的。
  “Since no future peace can be maintained if land, sea or air armaments continue to be employed by nation which threaten, or may threaten, aggression outside of our frontiers, we believe, pending the establishment of a wider and permanent system of general security, that the disarmament of such nations is essential.(如果那些在国境外从事或可能以侵略相威胁的国家继续使用陆海空武器装备,则未来的和平将无法维持;所以我们相信,在一个更普遍和更持久的全面安全体系建立之前,解除这些国家的武装是必要的。)”
  “报告!普通的手段都试过了,没有效果!”“那就试特殊的!白痴!”
  “We will likewise aid and encourage all other practicable measures, which will lighten for peace-loving peoples the crushing burden of armaments(同样,我们会协助和鼓励一切其它可行的措施,来减轻爱好和平的人民在军备上的沉重负担 )”(注2)
  “一切面临暴政的人们,请加入我们的队伍。”广播中突然传出了汉语,然后是同样含义的俄语和日语,还有一些其他语言,应该也是这句话。
  最后——
  “I'm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我是美利坚合众国。)”
  “I'm The United 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and Northern Ireland.(我是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  
  两人的演说就此结束,留下东京在原地暴跳如雷。
  
  九月,阿尔与亚瑟为表诚意,前往已接近战线的伊万家首都签订了武器供应的协议。当月月底,路德的上司便下令以强大兵力攻打莫斯科。伊万把部分政府机关向外迁出,自己则动员起全市军民,牢牢把守在前线。不久,本田家的次级上司经大选更换为一名陆军大将,积极准备更大范围的战争。十一月七日,伊万的上司在僵持的莫斯科举行了例行的阅兵,庆祝他们换上红色旗帜的日子。随后,接受检阅的部队,就将带着祖先的荣光,带着澎湃的激情,带着与几百年的压迫被解放时的斗志一样的热血,开赴艰险的前线。
  “费利西安诺那个笨蛋,要是不拉他进来也许北非还能好打一些。那么多现代化的装备要是都送到这边来,老大就不用担心琼斯的经济封锁,那些东西也不用送进柯克兰的仓库里去了。”东京假作埋怨,实则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不知何时开始经常揉捏下颌的新京。“当然这话可不能让别人听到,所以你不许说出去哦。”
  我倒想问你我能说给谁听。新京按着有些压痛的下颌,给了东京一个白眼。不过他也想起了那个在三年前代表罗马送了自己一樽铜制狼像的棕发青年(注3),虽然不该以貌取人,不过他那个样子……确实很难想象他英勇拼杀在战场上的情景。埃塞俄比亚完全是败在了先进好几百年的科技力量下,而在五年后就光荣复国。而自己,则已经沦陷了……
  “说起来,明年就是大满洲帝国建国十周年了,可要好好庆祝一下。”像是窥到了他的心思,东京突然冒出这一句。“用什么来庆祝呢……就用太平洋上的群岛如何?”“你疯了吗,那可是阿尔弗雷德的势力范围。”新京没好气地说。“不不不,这可是老大的意思。另外,也不是我们主动想去打的——实在是琼斯从八月以来,就逼人太甚了呐……连布拉金斯基那个死对头都联合了起来,我们不先下手,就晚了。”
  发出这样的宣告后,东京起身准备离开。“对了——虽然是早晚的事,”他略回过头,“要是我不巧在别的地方听说了这件事,首都一切尘世的俗务,就都交给我吧。”
  对这样的威胁,新京倒是没什么想法。就算王耀早就发现了这个计划,披露后也完全没有被重视。本田依然有胆子实施,那两个警卫联系上美军的可能性是零,而他对地球对面那个人也缺乏完全的信任——虽然已经发布了振奋人心的声明,但却迟迟没有宣战,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东北的冬天很冷,但这只是沾到了冬将军的衣角罢了。1941年,冬将军又如约访问了西伯利亚,拜访了那个既痛恨他又依赖他的高大青年。这一次,迎接他的还有百万衣衫单薄的德军。看着那些习惯了温和冬天的年轻将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冬将军微笑着伸出大手,用零下四十度的严寒把他们冻在了冰冷的军车上。这样的寒冷是连伊万的大衣和围巾也能冻透的,但他毫不犹豫地挥动了水管。路德维希仓皇后退几百公里,军队损失五十余万。
  十二月七日晚。
  “本田终于动手了!”“怎么回事?”新京爬起来跑向窗口。“本田派飞机去把美国的珍珠港给炸了!连航母都派出去了,美国的战列舰被击沉了四艘,重伤了四艘,飞机损失了好几百架。本田只有几十架飞机损失,六艘潜艇沉没。”“这下阿尔可不能再装矜持了,肯定得参战了!”新京一边说着,一边试图抵御心中对自己所谓“幸灾乐祸”的谴责,一边向牺牲的美军道歉。
  但经新京的提醒,高姓的青年反而有些失落。“呐,你说,就算美国来了,我们能赢吗……”“……为什么这么问?”“因为,因为德国那么小,能把苏联打得那么惨;日本那么小,能把咱们打得这么惨。而美国在珍珠港损失那么惨重,日军却损失很轻。就算他们参战了,会不会也……”
  囚室一时陷入了沉默。九十九年来,类似的事情他们经历了太多,所有的观念几乎都翻了个个儿。蛮夷小国打了胜仗,亲善的友邦成了侵略者,也很难不发生些动摇了。
  最终新京打破了沉默:“不管怎么说,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尽管期待他们的表现吧。”“嗯。”警卫沉重地点点头。
  
  第二天,阿尔弗雷德终于突破了家里的阻力,向本田菊正式宣战;溥仪也同日宣布要“尽一国之力”帮助他迎战。本田的注意力有一部分从东亚、东南亚转移到了太平洋。同一时段,路德维希的小胡子上司下达了“最后解决犹太人”的命令,从此,欧洲成为了血洗的人间地狱。毒气室与焚尸炉再没有空闲的时候,死难者的金牙成为军官的炫耀品,纹身者的皮肤被做成灯罩,女人的长发被编织成地毯……
  本田连亚瑟的殖民地都没有放过。在包围了周围的一圈地盘后,香港也遭到了进攻。那个当初宣称着“这孩子就由我来替你保护,他在我那里会过得更好”的绅士,很快撒开了手,宣布放弃香港。一百年后,香港又一次被自己信任的人离弃,看着那个没表现出留恋的背影越来越远,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节日用具被刺刀戳烂。从那以后,很少有人再看见他的笑容或悲伤。(注4)
  圣诞节,香港沦陷。
  在这样的威压下,第二年元旦,包括阿尔弗雷德、亚瑟、伊万、王耀等人在内的26个国家在阿尔的首都齐集,签署了《联合国家宣言》,保证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反对路德维希、费利西安诺、本田菊以及在他们的胁迫下被迫附庸的国家。本田就此决定切断滇缅公路,以切断盟军陆上几乎是仅存的供给路线。

  最近下的雪也是在一个月前了,将化未化的残雪被街上的烟尘覆盖,原本的洁白也变成了脏兮兮的样子。溥仪就在这个时候颁布了《建国十周年诏书》,庆祝满洲国“建国”十周年。十余日后,东京带着诏书的宣传单和一本《满洲建国十年史》来到他面前。
  “这本书里有《大新京都市计划》的实施状况——你也很想念外边的世界吧?没办法,谁让老大不同意呢。看看这个,多少弥补一下吧。”新京只扫了一眼封面:“我没什么兴趣。比起这个,你们不是已经和阿尔打起来了么,还有空管这个小地方?”
  东京几乎是完美地掩饰了嘴角一瞬间的僵硬,但新京还是捕捉到了这一讯号。东京故作优雅地把传单递过去,又打开书本挡在面前,继续说道:“前几天国务总理张先生访问了帝国,并赠送了我们40万吨大米和100万担食盐。这片心意多谢了。”“啊,是啊。要是在中国,哪个中国人吃了大米都要按经济罪论处,只好赠送给贵国。当真是各取所需,可喜可贺。”新京瞪着把脸藏在纸张后的东京,冷冷地说。东京假装没听见话中带的刺,留下书本,信步离开。
  但整个四月他都没有再出现。警卫说,阿尔的飞机向东京散发传单说要轰炸那里,通知百姓躲避;因此无论是军工厂还是普通工厂的工人都大量逃出了城市躲到乡下,武器与其他物资生产近乎停滞。东京不得不回家去稳定局势并进行防御——如果被轰炸不可避免,在自己的城中也比较适合疗养。
  不久,果然传来了东京、横滨等城市被轰炸的消息。“本田的首都都被炸了,他回去了吗?”门一关上,新京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回去了一趟,没几天就回来了。看他那样儿挺难受,走道儿都有点僵硬,许是受了伤包在衣服里头吧?东京听说伤得挺重,得过阵子才能回来吧。”“最好是别回来了。”新京一边感到兴奋,一边担心自己要是被当成了本田的同伙,会不会遭到同样的对待。
  本田的本土此前未曾遭受过这样的事情,这一次应该是不小的打击。想要反击,需要资源。经过十一年的压迫,东北地区仍然能榨出新矿石的矿场已所剩无几;新的《捐献金属处理要纲》规定一切废旧金属都要捐献作国防资源,除了铁锅和农具外,大量的铁被送进军工厂,熔化重铸成新的兵器。受到反击的本田开始变本加厉地扩张着势力范围,从加罗林群岛攻占俾斯麦群岛,从台湾岛攻占菲律宾、再攻占荷兰的属地东印度群岛,从法属印度支那和香港进攻泰国,再从泰国逼近了从印度赶往缅甸的盟军。在阿尔的严守下,本田的势力范围与阿尔的防御形成一条直线。
  苦于陆路和海路都被切断,成都和武汉带着本土的新兵们走出西南国界,在异地与异国的盟军抗击着同样的敌人,一时却难以打通路线。休斯敦做了个大胆到有些卤莽的决定:飞越喜马拉雅山!打通中印的驼峰航线就此开启。成吨的物资飞过海拔几千米的高山和高原,有的越过那一片蜿蜒着的死寂,成为了坚守阵地的力量;有的坠落下去,成为寒冷的青藏高原上反射着刺目阳光的、为和平与自由献身的永恒的丰碑。

(以下段落直到下次提示前基本由翼然真撰写)
  旧城区的桃花又开了,淡粉色的哀怨一树一树点染着北方寒冷的土地。伤基本养得差不多、又来到这里的东京见了,厌恶地撇着嘴,说:“明年把这些破烂都拔了,种上樱花。”
  新京没有听见这足以让他气的跳脚的话。彼时他正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与黑暗和绝望为伴,一点点啮噬着自己对未来的希望,才得以撑下去。
  时值五月。
  一日,新京在地牢中百无聊赖地数着墙壁上凹凸不平的纹路。数到二百多的时候,突然听见远方传来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典礼时放的音乐声。
  “发生什么事了么?”新京问道。白天当值的警卫因为觉得无聊,以请客吃饭为报答调换了新京所熟识的两人偷懒跑出去了,两人也就白天来到了这里。
  “我帮您打听一下。”警卫说着退了出去,不多时便回来了,面色凝重。
  “怎么?”
  “汪精卫这个卖国贼,带着所谓的首都来拜访‘我们尊贵的皇帝陛下’,说是进行‘国家’间的例行访问。”
  新京冷笑了一声,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滋味复杂。虽说并不对那个男人抱有什么幻想,从来也不期望汪精卫、溥仪之流的能拯救王耀。但像这般贱骨头的人倒是第一次看到。气极,便决定对此不作任何评论,只拣自己感兴趣的问。
  “你说……‘所谓的首都’?”
  “嗯,南京作为首都,自然也跟了来,说不准东京会让您见见他呢。”
  新京颔首,但又叹息:“眼下这个时节,见了又有什么用呢?唉,不过,好歹是兄弟,也算个慰藉吧。”
  可以见到南京的念头,有如一颗小小的石子,在新京的心中击起了层层涟漪。但他并不允许自己深陷进去,只怕过多的希望会带来更深的绝望。
  结果却如警卫所料。
  那天晚些的时候,带着一脸坏笑的东京便高高兴兴地闯进了牢房。
  “哟,小新京,好久不见,变漂亮了哦~”(注5)
  “……滚。”
  “哎呀呀,这是你对待饲主的态度么?不过我不会计较的哦,只要你哭着求我~”
  新京铁青着脸,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抡起拳头把那张脸揍个稀巴烂。
  “啊,脸色不要这样难看啊,亏我还给你带来了好消息和礼物呢。”
  “有话快说。”新京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嘛,你那可敬可爱的南京哥哥跟国府主席来访问,强烈要求见见你——我呢,便也同意了。不过这完全是为了你哦~”东京的手搭在了新京的肩上,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新京心下一凉,自知对方不会轻让他称心如意,和煦微笑的背后,往往是更为险恶的用心。
  “你想要什么?”
  “嘻,你真是聪明。”东京俯在他的耳畔。“我想让你收下我的礼物。来人。”
  平常服侍东京的警卫走了上来,把一个大盒子放在小桌上,敬了个礼便出去了。
  东京走过去,手指搭在桌沿:“我呀,来了这几年,也不见你换什么新衣裳,过去的礼服早已陈旧了吧。所以呢……”他一手掀开盒盖,盒中赫然一套黑色的和服,样式和东京在重大场合穿的那身相称,精美异常。东京故意把声音拖得长长的:“呐,只有穿了这个,才能体面地出去见客人,你说不是么?”
  新京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带着仇恨和赤诚的血一下一下冲击着他的理智:扑上去!用拳头揍他!用脚踢他!让他像最低等最肮脏的爬虫一样碳在地上龌龊地蠕动,跺烂他那张嘴,让他再敢说出那些残忍调笑的话,让他再敢露出那阴险的笑!眼前的这个人还在放肆地勾着他的肩膀,新京只想把自己家人这些年来所受的苦难给成百倍成千倍地报复回去——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尝尝炼狱一样的滋味!让他跪着痛哭流涕地忏悔!让他不得好死!
  然而,他不能。
  他深知,一个城市只有所有建筑都毁灭、所有家人都忘记时才会死去。虽然东京已受重创,但他却奈何不了他。况且,只有经过他的同意,才能见到南京。
  新京抬起头,把所有愤怒与憎恨咽回肚中,平静地问:“你认为我会穿这套衣服去见兄长么?”
  东京饶有兴味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有别的选择么?”

  当然没有。
  新京提着宽大的和服下摆,踏上一级石阶。东京在他的身旁,开心地哼着小调。
  选择也罢,尊严也罢,珍贵的矿产和子民的血汗,全都被你们夺走,什么都没有了。
  新京又踏上一级石阶。级级石阶跨过,每一步都是离腐朽与屈辱更近的一步,却也是离亲人更近的一步。
  然而,唯有这血脉,这承自炎黄经历五千年未断的血脉,这秉承着人民的心声与斗志和精魂,是你们夺也夺不走的。只要我还在,我的兄弟姐妹们还在,你们就一刻也别想完完全全征服大哥。
  新京在石阶的顶端微微停顿,然后径直向殿门走去。

  进了殿门,只见溥仪与汪精卫大谈时务,亲近得很;而一旁立着的,正是他渴望见到的兄长。他没有理会溥仪与汪精卫的问好,只定定地看住那个男人。
  瘦了。原本饱满的脸颊瘪了下去,白皙的皮肤几近透明。他想,他这些年来受到的伤害,无疑是改变他容貌的凶手。深陷下去的眼窝,眼睛下的一抹乌青,以及颧骨下一道深深的伤疤——无一不在诉说着自1937年来他承受的苦难。似乎唯一没有改变的,是他眸中奕奕的神采,那是永不泯灭的、不屈的灵魂。新京印象中的南京,似乎正在和现实中的重合。他想起那年他来自己家看雪时及腰的长发和丰盈的手指,和如今散落在耳边的短短的碎发以及坚毅的脸庞;他想起多年前大家一起去大哥的万寿宴时他的华服和帝王之象,和如今一身戎装及紧抿的嘴角。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了。
  新京不知道此时自己的脸上是怎样的表情,但却清楚地看见,初见的欣喜从那个人的脸上迅速凋零。南京的眼底里满是诧异和冷若冰霜的轻蔑。他明白这是为什么,身上的这套和服让他几乎喘不过来气。
  东京见状,心里愉悦的很,装做打圆场一样地说道:“咳,让我来做个介绍,这是大满洲帝国的首都……”
  “长春。”新京平静地说。

注1:飞虎队创始人陈纳德是得克萨斯州人,但是他家那个城市包括得州首府都实在是不怎么著名,所以就擅自用了比较有名的休斯敦……
注2:以上为《大西洋宪啊章》原文。虽然根本上说各国都是有自己小算盘的,但是这一段在课本里看到的时候,真的是相当的振奋……所以就擅自编造了一个不知道其存在不存在的广播系统……
注3:1938年意呆家上司送给长春一座象征罗马的铜制狼雕,本田投降后的几十年来一直收藏在东北师大历史系,零二年才被公开
注4:偶然查到香港沦陷的时候感觉真是很纠结。本来英守军不敌撤退就撤退了,在公开宣布“放弃香港”之后,某绅士你还真好意思在战胜后又跑回来……所以愤然(?)把这个当成了港仔面瘫的另一重要诱因= =
注5:……翼HIMESAMA原谅我擅自把这句话给改了……“小美人”私底下拿来萌我也很喜欢,但放在这文里就= =有点OOC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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