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吧。衡阳对王耀感到绝望了才投降我军,守军保留了,民众也过得很好。(注1)现在连广西的城市都落进我们这里了,马上就能从南边和东边包围重庆。不久之后,你的坚持就一文不值了。”东京又在进行劝诱了,似乎他确信东方战场的变化足以让新京屈服。确实,要是没有那两个警卫提供消息,只从王耀家的大城市来看的话,的确让人打不起什么精神。但是,应该还是有些“官方”不打算提供的资料的。
“解放区——”新京只说了三个字,东京的脸色就变了。他一把揪住新京的领子:“你是怎么知道的?!说!”“我知道了什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吧。你是在心虚吗,东京!”新京从东京的表情差不多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一阵亢奋,声音也加大了几分:“你还是先劝你家老大守好已经占领的地方吧,我倒是不介意那些地方也被弄丢。”(注2)
“你——!”东京狠狠把新京拽到自己面前:“我告诉你,就算我们暂时失策了,要废了你还是易如反掌!”伸手就要打,但这一次新京不想再忍耐了。他一手格住东京抬起的掌,另一手握住了揪住自己领子的手腕,向旁一拧——那瘦骨嶙峋的手便脱力放松下来。这一过程太过轻易,连新京自己都不敢相信了——他怎么会弱了这么多?
东京也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试着攥了攥拳头,面部一阵抽搐。他转身就跑了出去,甚至忘了甩上门;两个亲信对视一下,一个人去追,另一个先锁好门,也走了。没有伤口,如果只是经济衰退也应该不至于让他如此惊慌。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后来新京得知,东京、神户、大坂等地发生了“暴民骚乱”。
“就是说连他自己的家人都不想打了?”新京回想着东京的状态,确实像是失去了人民的支持而使不上劲。“说是这样,可我才不信呢。要是鬼子全都不想打,他还哪能征着兵?后过来那些,杀人还不是一样的利索!”警卫把手中的剪报揉成一团:“不就是没钱发了没饭吃了吗,侵略也好暴乱也好,都是自己那点事儿。”
第二年的年初,阿尔已经从太平洋逼近了本田的本土。大量岛屿被收复回去,只求自保的本田逐渐收缩着防线,主要注意力集中于太平洋和王耀家,北部则寄望于伊万能继续保持在东亚的中立。但在去询问时,那个高大的男人停下了追击的脚步,平静地放下了沾着鲜血的水管,回头微笑着说:“续签条约?我家不提供这种服务哦~”
清明,就是中立条约到期的日子。
中南半岛上的战争一直在持续着,长久的拉锯战终于在这一年看到了曙光。在亚瑟的帮助下,滇缅公路打通——胜利的气息像东南风一样,越来越近了。
在那个春天,本田的硫磺岛与原本的琉球群岛被阿尔攻占,海上的防线与本土被割裂开来。与此同时,盟军对日本本土展开了大规模轰炸,本田被担架抬了回去,只留下同样遍体鳞伤的东京全权指挥,做着反攻的梦。欧洲西线,阿尔弗雷德与亚瑟强渡莱茵河,在路德维希引以为傲的重工业区围歼了他的主力部队。同时,伊万在东线发动强大攻势,带着三千万家人伤亡的血海深仇,兵临柏林城下。
困守柏林的军民,在4月20日那天,为庆祝路德上司的五十大寿,每个人得到了少量配给之外的香肠和面包。这点微薄的物资连同那种再次被煽动起的情结,足以使饥饿的人们士气大振,伊万付出了比预想多很多的代价。然而,在四月的最后一天,柏林最终被攻陷。路德的上司于同日,用手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五月八日,德国投降。
伊万的主力撤回本国,进行休整。在此期间,王耀与伊万见了次面,坚决反对外蒙古分家,也反对他在大连和旅顺扎营的要求。但伊万微笑着,并未给出明确的答复。
在焦急的等待中,盛夏再次降临。
“美国和英国连咱中国,一起向鬼子下了通牒啦!要他们无条件投降,否则,所有战力都要集中到他那一家去!”这消息,把阴冷的牢房也照亮了。“东京知道了吧?他什么反应?”新京不由得站了起来,从窗框中接过印着“波茨坦公告”的飞机传单。
“他啊……一边狠狠的咳嗽,一边在院子里跟木偶似的来回绕,一会挥拳头一会跺脚。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日本男儿要为国家在本土战斗到最后一滴血,这才是武士道’之类的话。”“……也就是说还不打算投降了。”在王耀家已经占领了这么大的地盘,也难怪他们还不想放弃。
但以此时的形势,也只是拖的时间长短的问题了。尽管如此,本田依然在全身负伤的情况下,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手握武士刀站立在自家的小岛上,只待阿尔弗雷德强行登陆时与他决一死战。
阿尔弗雷德欣然接受了挑战。但在此之前,他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在本田身上做做实验。
八月六日的上午,本田的重要军工业基地广岛正在紧张有序的生产中。几架美军的飞机飞过上空,但已经对轰炸和敌机习以为常的许多市民们并未及时进入防空洞,而是抬头仰望着在空中环绕的飞机。九点一刻左右,飞机飞过了一座桥梁的上空。一架飞机终于丢下炸弹后,突然做了个几乎是回头的大转弯,并瞬间俯冲下三百多米,几架飞机逃跑似的迅速撤离。不到一分钟后,那唯一的一枚炸弹在空中六百多米处爆炸了。
一瞬间,遮蔽一切的白光横扫了整座城市;原本晴朗的天空中,突然卷起一朵巨大的蘑菇状烟云,接着便竖起几百根高耸的火柱,广岛马上变成了焦热的火海。十亿摄氏度的高温与闻所未闻的能量,把爆心极点影响下的人和物像原子分离那样分崩离析;冲击波形成的狂风,把所有的建筑物摧毁殆尽。离中心远一点的地方,电车中的人们在站着的状态就被烧成了焦炭;强烈的光波使上万人失明,放射雨给许多人带来了永久的伤害。
成为了第一个“核武器”投入实用的地方——广岛在废墟中奄奄一息。
这些事,还处在牢狱中的新京是不知道的。但随着那一天时间的流逝,他开始莫名地觉得乏力、身体发虚。两个新京所不熟识的警卫一整天都在一反常态地窃窃私语,还不时抻过头来看看他。他看回去时,那两人又急忙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阵冰凉的恐惧从脚底升起:自己会不会也像东京那样,也因太久的容忍让家人失望了?
当晚,没有人过来轮值。白天的两人甚至没有关于要不要继续等待进行交流,就逃跑似的走了。不安的感觉更重了。在一片死寂的水泥墙中,昏暗的灯光也显得太过无力。新京从小窗向外望,希望繁华街市上的灯光能像往常那样,有哪怕一丝半缕照进来。
但是——什么都没有。这样一片漆黑的夜,寂静的夜,有大片城区成为夜市或红灯区的新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但此时他的头脑中萦绕的不是怀念,而是恐惧。城就像突然被抽空了一样,仿佛是死神把致命的毒药撒向全城,所有人都不知不觉沉寂在深沉的梦中,不久就会在梦中安然逝去。在惊疑的猜忌中,新京度过了这个难眠的夜晚。
第二天上午,顶着黑眼圈的两个熟识者才终于露面了。
“我们昨晚被临时抽调去夜巡,看街上有没有天黑了还开店的或者到处乱走的。”高姓的青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为什么?那些家伙不是很重视夜生活吗?”同样顶着黑眼圈的新京急忙询问。
“哎呀,你看我困的,怎么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对方急忙揉了揉眼睛:“昨天上午,本田的广岛被美国用一种新型武器轰炸了。只一颗,那城市基本就毁了。”“什么?!一颗?!”新京大吃一惊。广岛的繁华他是知道的,何况那些军工厂,有时候连普通的炸弹都毁不坏。一颗就能摧毁他,那究竟是怎样的武器啊……
“对。消息传过来之后,因为怕这儿也受到同样的袭击,很快就下令疏散人口了。晚上不许商店营业,也不许无故夜行。另外东京现在,可真是有点要跳墙的意思了……”
……“同样的袭击”吗……
……要是很多家人都已经疏散的话,自己,至少,也能剩口气吧……
呃,至少,这样本田就离失败更近了吧?所以,兄弟姐妹们,以后请为我报仇……
啊,可是对象是谁呢。
听天由命吧……
胡思乱想不断持续着。毕竟,在那样的武器面前,一切属于生命的反抗都是徒劳的。
甚至没有为无辜平民惋惜的时间,新京也有了很深的危机感,不断重复着握拳——张开的简单动作,带着五分悲观,感受着生命的美好。当他发觉自己乏力得厉害时,八日的夜晚已经来临。换岗的时候,东京的两个亲信面无表情地走来,架着枪,打开锁,关掉昏暗的灯,把新京带了出去。
走上昏黑的台阶时,周围一片寂静,只有身边端枪者急促的喘息声。这种阴森的气氛就像是——走向坟场。好不容易从地下爬出去,新京看着宫墙隔开的两个世界。墙外的世界黑成一片,墙里的世界点着明亮的灯。
新京来到东京的办公室时,他正在用歇斯底里的声音冲电话嘶吼:“老大的状况稳定了?那广岛怎么样了?还是生命垂危?妈的!突然搞什么啊!那种!那种武器!怎么可能存在!要是帝国有两颗,不,一颗!就把你们这些混蛋全送下地狱!”
“砰”地把话筒砸回原位,东京瞪着血红的眼睛四扫,看向了新京,嘴角扭曲出一抹狞笑:“广岛完了,老大昏迷不醒,但我们还没有结束……我们还有关东军!”仿佛想起了什么绝妙的主意,他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对!还有关东军!还有几百万精兵不在本土!利用别人的地盘储存兵力,实在是太正确了!哈哈哈哈!”
他突然掏出手枪指着新京的额头:“别想反抗,现在,立刻坐飞机去日本!要是老大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这个被我们养大的畜生,就得陪我们一块儿死!”
新京望着黑洞洞的枪口,正想说什么,但耳中听到的声音阻止了他。哗啦啦,呼呜呜,这声音很熟悉,直到下一个瞬间,墙上的钟表,时针与分针共同指天——
“轰隆——”
撕扯般的疼痛贯穿了他的胸膛。新京眼前一阵模糊,左手禁不住捂住了心口——
“轰隆——”
疼痛刺穿右腿。新京立时站立不稳,向一边栽了下去。勉强用手臂撑住身体,他听见楼下传来的尖叫。
“是谁?!”东京立刻掉转枪口指向窗外:“琼斯这会儿应该还在路上!”新京攥着胸口大口呼吸着空气,努力使自己不至被疼痛夺去意识,也看向窗外试图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在冲天的火光中,一架印有镰刀斧头的轰炸机正投下一枚炸弹。
伴随着炸裂头颅的痛感,新京昏了过去。(注3)
光线好暗。不过也许是因为自己眼睛受伤了。
眨了两下,发觉看到的东西还是有区别的,稍微放下心来。
混身都痛,但已经不是那样无法忍受了。
似乎自己正躺在地上?试图坐起来——动不了。这才发现,自己被紧紧的捆起来了。啊啊,还活着,而且还有意识,这已经是万幸了。轰炸停下来了吧。
等到略微适应了黑暗,新京晃了晃唯一还能动的脑袋,打量着四周。光线来自头顶的一条缝隙,是明亮的线状,看来还是白天;空气阴凉潮湿,周围堆了一些不知装了什么的麻袋,散发出泥土的气息。是仓库——不,如果光线完全来自头顶,是地窖吗。如果没有防空洞,地窖也许能勉强抗一会儿……
又传来了飞机轰鸣声,新京紧张的等待着。头顶的光亮突然扩大了,地窖的入口被打开,一架梯子缓缓放下,两个孩子爬了下来。先下来的是个小女孩,她拿着盏油灯,边下边小心地扶着梯子,还不时抬头看上边的男孩。下到地上,她把油灯放在梯子附近的小架子上,跑回去,扶着男孩下了梯子,坐在一堆麻袋上。男孩大口喘着气,小女孩关切地问道:“大丈夫ですか?(不要紧吗?)”男孩勉强点了点头,女孩便又爬上了梯子,关上了地窖的门,才爬了下来,和男孩一起看向新京。
看来是在昏迷中被送到本田家来了。新京想起了东京的狞笑,只是没想到自己会被放在平民家的地窖里。不过这样,被友军救出去的可能性就更低了。新京在心底叹了口气,也开始打量那两个孩子。
小女孩约莫是七八岁的样子,男孩要大一两岁,应该是她的哥哥。两个孩子全都又黄又瘦,男孩一脸病容,女孩稚气未脱的脸上则已经留下与年龄不符的操劳。他们的衣服破旧但尚算整洁,身上则有多处擦伤——应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既然没有父母来照顾,大概也是战争的牺牲品吧。
女孩走过来,用很大力气把新京拽到了坐起的位置,靠在墙上。她从兜里翻出一块干粮,递到了新京面前:“あなたが大切だからこれを食べてくださいって長官がそう言ってしました。(长官说你很重要,这个给你吃。)”新京看着她凹陷下去的脸颊,那上面再明显不过地写着饥饿。本田发动的这场战争,不仅使王耀伤痕累累,也使他自己的人民深受苦难。念及此处,新京便难以对她产生迁怒,于是柔声说道:“お腹空いてないから、君がさきに食べなよ。(我不饿,你吃吧。)”
歪着头看了新京一会儿,女孩走回了男孩身旁,把干粮递了过去。新京本以为她会把干粮分成两半,但她却把整块都给了男孩。男孩也不谦让,接过干粮就大口吃起来,因为吃得太快还呛到了,女孩便轻拍着他的后背。新京想起自己家里也差不多这样艰苦,感到一阵心酸。但他奇怪身为妹妹的孩子自己为什么不吃一点,便忍不住问道:“なんで食べないの?(你为什么不吃?)”
带着有些惊讶的表情回过头来,女孩盯了他一会儿,才回答道:“食べ物が足りない時、お兄ちゃんだけに食べさせるの。(食物不够的时候,只能给哥哥吃。)”“……なぜ?(……为什么?)”
女孩垂下了眼帘,好象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但她很快又抬起了眼睛,看着新京,一字一字地认真说道:“お兄ちゃんが大人になったら、満洲にいくの。(因为哥哥长大了,要去打满洲。)”
轰隆。一颗炸弹投在头顶的地面上。女孩立刻蹲在地上,捂紧耳朵。
轰隆。又一颗。入口的铁门被震得哐啷啷响起来,男孩俯下身,抱紧了妹妹。
轰隆,轰隆。头顶的灰尘不断被震落下来,两个孩子闭紧了双眼,在巨响中不断颤抖。
这地窖现在很危险,但应该怎么躲避,新京完全没有考虑。他的头脑中,正不断回响着女孩如此坚定地说出的话——
“因为哥哥长大了,要去打满洲。”
新京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他们正紧紧拥在一起,为头顶巨大机器的咆哮而不断颤抖。他们是如此地惧怕战争,又被战争夺走了所有珍贵的东西。可是。他们受到的教育,他们生活的准则,每一条都是为了将战争继续下去,将伤害继续下去。
本田菊,本田菊……为了侵略,你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注4)
轰炸停止后,两个孩子又爬了上去。大概是去收拾已经成为废墟的家吧,新京痛心地想。然而他并未获得太多感伤的时间,身体的不适又开始了。
痛感。不是被伤害般剧烈的痛,而像是外科手术割去一个毒瘤,细菌和恶脓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又像是伤口即将愈合,咝咝啦啦地用疼痛给予着生命的欢愉。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压抑感在减轻、在消失;而那压抑,是自从关东军进驻时就存在的。
是大哥,还是伊万?本田菊最后的王牌被在如此短的时间中迅速消灭着,他等了十四年的那个时刻终于快要到来了吗?直到一切成为可能,新京才发觉,他如此怀念家人团聚时的笑容。
想回家。想回到已经恢复了和平的那片土地,看到那些重获自由的亲人。
想回家。想确认那些在战争中受到伤害的兄弟姐妹的安危,帮他们驱逐寄生的残党。
想回家。想与受伤的同胞们互相安危,用奋斗把所有的伤口抚平。
想回家。想在已经没有了压迫和阻挡的情况下,逐一拜访那广袤的土地上未曾谋面的亲人。
想回家,可是,在这罪恶的十四年中,自己是否已被迫充当了侵略的路途?在亲人们流泪流血流汗的时候,自己像打了激素般强壮起来。还会被他们接受吗?还会得到他们的信任吗?
无论如何,还是想回去。被本田抢去多少东西,就要一百倍的给予家人;被本田留下的东西,就一千倍的让他们为家人生产。如果不被接受,就把余下的所有资源都拿去填补那满目创痍的大地;如果得不到信任,就拼命地努力工作,直到家人拥有了自己被殖民时硬安插上的一切,直到重新获得信任。
揣着这样的信念,新京在黑暗中等待着,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地窖的门又打开了,下来的人不是孩子,却是另两个日本士兵。他们把新京拉起来,搜身,然后出人意料的,解开了绳子。没给新京更多惊讶的时间,他们催着新京爬上去,态度很是微妙。新京满腹疑惑,被两人一前一后拥着回到了地面上。
突然的光明使新京眯起了眼睛。眼前是一栋小房子,有一角已经被炸掉了,烟尘还未完全被风吹尽。屋子的门开着,门厅中站着两个人似乎头发不都是黑色。新京被催促着走进屋子,这才看清屋里的两人,一个是又高又瘦的白种人,棕褐色的头发,表情平静;另一个是东亚的青年女性,黑发黑瞳,带着浅浅的笑意。女性先开口了,是用软软的南腔说出的中国话:“初次见面,您就是长春城吗?”
“是的。请问你们二位是?”听见家乡话,新京的戒备已经放下了小半,温和地回问。
“这位先生是瑞士的首都伯尔尼先生,我是他的翻译。”“瑞士……是中立国吧?请问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新京记得瓦修和路德一样是日耳曼的后代,虽然路德已经投降,仍不敢掉以轻心。
翻译对伯尔尼叨咕了几句,伯尔尼点了点头,她就又转向了新京:“事实上,前天长崎先生也遭到了圆子蛋的轰炸,本田菊先生已经于昨日拜托瓦修先生和贝瓦尔德先生代他宣布投降的消息。作为交换条件之一,他答应放回暂居于日本的沈阳、长春等城市;由于消息刚发出不久,盟军现在还未表态,诸位先由我们来代行接收。”
……等等,信息需要整理一下。去掉修饰词的话,她刚才说了什么?
新京突然觉得嘴里干得厉害。他艰难地问道:“您刚才说……日本……投降?”
“是的……我,我大概也能理解您的心情。”似乎因为例行公事的宣布都结束了,原本温和微笑着的女青年神情也激动了起来。“我小的时候,全家就都移民去了欧洲。可是祖国打起来的时候,我们家和其他的中国移民全都向这边捐钱捐物,有过得不错的人干脆带着技术和资金回去战斗。在瑞士,也有犹太难民逃到了那里;政府坚持中立不肯收留,就把他们赶了回去。一过国界线,他们就被德国宪兵抓走了。我不知道,家乡是不是也这么惨……
“回去的人,有不少都牺牲了。可是我想,他们应该是不后悔的。不管在哪儿,我们都不会忘记,用最深沉的颜色染成我们的头发的,用最美丽的语言填充我们的肺腑的,是祖国。这仗打得太久了,久的几乎让我们绝望。所以,当我作为翻译被派到这项任务时,我都快要……”女青年的眼圈儿红了,她急忙说声抱歉,背过身去。伯尔尼轻轻挑眉,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用生硬的中文问新京:“可以走了吗?”
新京默默点了点头,对伯尔尼说声谢谢;而对那华侨的女青年,他不知该安慰还是该感激。女青年很快收拾好情绪,又一次微笑着,用日语向情绪低落的两个日军道谢。伯尔尼走了出去,示意新京跟上。新京走到门口时,不经意回头——看到了墙角的两个孩子。
他们在一个阴暗的角落中站着,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眼中充满了惊惧和疑惑。新京顿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下,说了声“抱歉,请稍等”,转身走向了墙角。他在两个孩子的面前蹲下来,伸出手,抚上了女孩的头顶。女孩抖了一下,但没有躲避。
“きっと、よくなる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新京柔声说道。女孩直直的瞪着新京,不相信似的,突然吐出一句:“帝国が..どうしたの?(帝国……怎么了?)”新京张了张口,突然发现自己不敢直接说出真相。即使是侵略者的后裔,他们也是被人利用的孩子,一直以来被灌输的,是“祖国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哪怕这个祖国,是其他人眼中的恶魔。
“帝国が...きっといつか平和に戻るよ。(帝国……会恢复和平的。)”最后,新京这样说。怕迎上女孩更绝望的目光,他匆匆站起,不敢再回头,随着伯尔尼和翻译离开了。
注1:衡阳会战的情况大家可以自行百度……援军来晚了,守军撑不下去了,以不伤害官兵且保留建制为条件投降。日方因为对守军的顽强抵抗怀有敬意,答应了所有条件。但在投降一天后,援军就来了……
注2:没记错的话好象地道战之类的解放区人民防抗都在44年-45年的时候达到了高潮,但是这个太零碎了所以没法具体拿出时间来=。=
注3:伊万对本田宣战是在8月8日,8月9日零时就空袭了长春、哈尔滨、吉林等地,但是这个零时到底是哪个时区的零时呢……姑且算是当地时间好了= =
注4:本田的大陆政策大家应该都有所了解,据说这东西是被当成基本国策写进教科书的。历史老师举的例子,说他们上课就这么讲:老师拿来一个大苹果,问这个好不好?孩子们说好。想不想吃?想。知道是哪来的吗?不知道。告诉你们,是王耀家的!哦,是王耀家的。知道怎么能吃到吗?不知道。等长大了你们要去抢!知道了,要去抢!真是何其杯具…… |